第三章(第8/11页)

这时候有人敲门。科迪莉亚站向一边,雨果走了进来。他对科迪莉亚视而不见,朝伊莎贝尔扬了扬眉毛:“你可是派对的主人,宝贝儿。下去吧?”

“科迪莉亚要跟我谈谈马克的事情。”

“毫无疑问。我希望你都告诉她了,你和他开车去海边待过一天,还在夏树庄园和他待了一下午和一晚上,从那以后你再也没见过他。”

“她跟我说了,”科迪莉亚说,“几乎一字不差,我觉得,现在让她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了。”

他脱口而出:“别这样刻薄嘛,科迪莉亚,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有些女人可以尽管讽刺挖苦,但是对于你这样美丽的女人来说,就有失身份了。”

他们一起走下楼梯,来到人声嘈杂的门厅。刚才那番恭维话使科迪莉亚感到不快。她问道:“我想,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就是伊莎贝尔的监护人了。她是不是经常这样醉醺醺的?”

“德孔耶小姐?她平常不大醉成这样,不过我也承认她难得有绝对清醒的时候。”

“难道你们就不能做点什么?”

“做什么呢?把她交给二十世纪宗教法庭——交给像我父亲那样的精神科医生?她把我们怎么了,我们要那样对待她?再说了,她难得清醒的时候,就变得刻板又乏味。说来也巧,她的酒瘾和我的兴趣不谋而合。”

科迪莉亚措辞严厉地说:“这确实省了你们事,但我认为这很不负责,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直视着她的眼睛,微笑道:“哦,科迪莉亚,你说起话来真像有一对开明的父母,又被新教徒保姆带大,还接受了修女学校的教育。我真的很喜欢你!”

科迪莉亚默默地离开他们,走进晚会的人群中时,雨果还在笑。她心想,雨果的判断并没有太大的错误。

她拿了一杯酒,慢慢地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心安理得地听着别人谈话的只言片语,希望能听到有人提起马克的名字。她只听到了一次。有两个女孩和一个长相英俊但无精打采的青年男子站在她的身后。其中一个女孩说:“索菲·蒂林好像很快就摆脱了马克·卡伦德自杀的阴影。她和戴维一起去参加了火葬仪式,这个你们知道吗?把自己的现任情人带去看前任情人的火化,还真像是索菲的个性。我看这件事让她很兴奋呢。”

她的同伴都笑了。

“小兄弟还接管了马克的女友。如果美人、金钱和聪明才智不能同时到手,那就想办法得到前两个。可怜的雨果!他一直自卑着呢。长得不够帅,也不够聪明——索菲的荣誉学位肯定让他自愧不如;而且他也不是很有钱。难怪他要靠性来寻找自信。”

“而且,就算在这方面,也不见得……”

“亲爱的,你应当知道的呀。”

他们哄笑着离开了。科迪莉亚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她的手在颤抖,几乎把杯中的酒晃出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在乎索菲,竟然渐渐喜欢上了她。当然,那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是蒂林的策略。如果用羞辱的方法不能使她放弃这桩案子,那就笼络她,带她去坐船,好好地待她,把她拉到我们这边来。确确实实,她现在站在了他们一边,至少她没有听那些恶意的诋毁。也许他们和鸡尾酒会上那些客人一样满怀恶意,她用这种挑剔的想法来安慰自己。她的一生中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无伤大雅却也无趣的聚会,人们喝点杜松子酒,吃点开胃吐司,在一起说长道短。她像她父亲一样,从来不参加这样的聚会,因为这是势利、恶意和淫秽言行的温床,对此她觉得不难理解。

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她转身一看是戴维,手中正拿着三瓶酒。刚才那几个人的话他显然也听见了一些,那两个女孩分明是故意的,不过他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奇怪的是,被雨果抛弃的女人总是恨他入骨。可是索菲却不一样。她的前男友们喜欢把他们的破烂自行车和汽车随便往诺维奇大街上一停,然后在我的客厅里喝着啤酒,把他们和现女友之间的破事说给她听。”

“你介意吗?”

“只要他们不逾越客厅的界线,我就不介意。你玩得还开心吗?”

“不怎么样。”

“来见一下我的朋友吧。他一直在问你是谁。”

“不了,戴维,谢谢你。我必须随时准备见霍斯福尔先生,我不想错过机会。”

他冲她笑了笑。她觉得他是在可怜她,好像还准备说点什么。但是他改变主意走开了,怀里抱着那几瓶酒,一边穿过人群一边高声提示避让。

科迪莉亚继续在房间里走动,边看边听。那些露骨的淫秽语言引起了她的好奇。她原以为知识分子们总是呼吸着太过纯净的空气,理应不会对肉体之事感兴趣。显然这是一种误解。想想看,那些革命同志们,总被人们认为生活在淫乱之中,但其实都相当保守。有时候,她觉得他们的性行为并非发自人的本能,而是由责任激发的,它是革命的武器,或者说,是对他们所鄙弃的资产阶级道德摆出的反对姿态,而不是人的生理需要。他们的主要精力全都奉献给了政治。现在也不难看出,在场这些人的大部分精力都被引向了哪里。

其实她没有必要担忧自己是否选对了长袍。已经有不少男人表示愿意,甚至急于摆脱自己的女伴来和她搭讪。其中有一位年轻的历史学家显得与众不同,他巧舌如簧,样子逗趣,科迪莉亚觉得若是和他在一起,或许还能度过一个有趣的晚上。参加聚会的时候,她希望只有一个合适的人关注自己,同时不受其他任何人注意。她天生不善于交际,以至在过去的六年中和同龄人渐行渐远。在这种部落求偶般的聚会上,她发现自己害怕噪音,害怕人们表面下的冷漠以及那些她一知半解的潜规则。她坚决地对自己说,她拿了罗纳德勋爵的钱不是到这里来找乐子的。在那些与她搭上话的人当中,没有人了解马克·卡伦德,也没有人对他生前死后的事表现出任何兴趣。她不能整晚都和这些无法提供信息的人泡在一起。每当她意识到情况不对,而他们的交谈又太过深入时,她就会轻轻说一声失陪,然后溜到洗手间或者躲进花园里的阴暗处。花园里有三三两两的人坐在草地上吸食大麻,那刺鼻的气味科迪莉亚是不会弄错的。那些人没有表现出任何交谈的兴趣,所以她至少可以在这里独自散散步,聚积勇气准备下一轮的进攻,想想该如何看似漫不经心地提出些巧妙问题,并对一些无法避开的问题作出回答。

“马克·卡伦德?对不起——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不是离开学校去体验简朴生活了吗?后来上吊自杀还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