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11页)

科迪莉亚抓起书抖了几下,连一张纸片也没掉出来。她开始一页一页地浏览,一无所获。

她坐在床上,有点垂头丧气。要去相信一本遗留下的祈祷书中藏有重要线索,这种想法合理吗?一位虔诚的母亲在临终前,把祈祷书留给了自己的儿子——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是不是光凭一位垂垂老妇的混乱记忆,就用想象和推理为自己编织了一个希望满满的美梦?即使她的推测没有错,现在还能指望信息依然在书里吗?如果马克在他母亲的书中发现了字条,他可能在看过之后就把它销毁了。即使他没销毁,其他人也可能会这样做。如果里面真的留了字条,现在大概早就成了壁炉里白色的灰烬和焦黑的碎片。

她很快摆脱了沮丧,抖擞起精神。现在还有一条路,她可以循着格莱德温这条线去查。她略加思索,把祈祷书放进自己的手袋里,接着看了看表,已经快一点了。她决定先在园子里吃些奶酪和水果野餐,然后动身前往剑桥,去中心图书馆查一查医疗行业名录。

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她就找到了想要的信息。二十多年前给卡伦德太太看过病,年龄在七十岁以上,名叫格莱德温的注册医生只有一个。他的全名是埃姆林·托马斯·格莱德温,一九〇四年在圣托马斯医院获得行医资格。科迪莉亚在本子上记下了他的地址:贝里圣埃德蒙兹镇埃克斯沃思路普拉兹威小区四号。埃德蒙兹镇!就是伊莎贝尔说她和马克去海边时,马克顺道去的那个小镇。

这一天的时间毕竟没有浪费——她一直在追寻马克·卡伦德的足迹。她没有耐心查看地图,径直走到图书馆的地图查询处。现在是两点十五分。如果从A45号公路直接穿过纽马基特,只要大约一个小时,她就可以到达贝里圣埃德蒙兹。她有一个小时去拜访那个医生,还有一个小时用于回程。这样,五点半之前她就可以回到农舍了。

她行驶在纽马基特镇外地势平缓的乡村道路上。这时候,她又注意到后面跟着那辆黑色箱式货车。由于相距太远,看不清开车的是谁,但她猜测是伦恩,而且只有他一个人。她加快了速度,想与那辆车保持距离,但它却越来越近。当然,是罗纳德·卡伦德勋爵派伦恩去纽马基特也说不定。可那辆低矮的箱式货车始终出现在后视镜中,让她感到一阵不安,于是决定把它甩掉。这条路上很少有岔道,而且她也不熟悉周遭。她决定等到了纽马基特再找机会。

小镇的主干道上车满为患,每一个拐弯路口似乎都在堵车。车子开到第二组信号灯的路口时,科迪莉亚发现了机会。那辆黑色箱式货车被堵在后面大约五十码的十字路口。信号灯一变绿,科迪莉亚立即加速左转,到了下一个路口再度左转,接着右拐。她在这片陌生的街道开了大约五分钟,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等候。那辆黑箱式货车不见了踪影,看来她已经成功地甩掉了它。她又等了五分钟,然后把车慢慢开回主干道,融入向东行进的车流。半个小时后,她穿过贝里圣埃德蒙兹镇,沿着埃克斯沃思路慢慢向前,留心寻找普拉兹威小区。又向前开了五十码后,她终于到了。那是一排低矮的泥灰房子,总共六幢,和马路边的停车带还有一段距离。她把车停在四号的门外时,想起了温顺乖巧的伊莎贝尔,当时马克告诉她再往前开一点,然后在车里等他,是不是因为考虑到白色雷诺太显眼的缘故?即使是这辆迷你车,在这里也引起了一些注意。楼上的窗户里探出了几张脸,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一群小孩,聚集在邻居家的门口,睁大眼睛,毫无表情地看着她。

四号的房子看上去很压抑。门前的花园里杂草丛生,篱笆上的板条七扭八歪,有些地方已经朽烂,裂开几道缺口。板条上的油漆已经剥落,变得光秃秃的,棕色的前门被太阳晒得起皮鼓包。然而,科迪莉亚看见楼下窗户里亮着灯,白色的网状窗帘干干净净。看来格莱德温太太是个很细心的家庭主妇,努力维持着家里的面貌,但无奈年事已高,干繁重的家务活已经力不从心,又因为手头拮据而雇不起人。科迪莉亚不由对她产生了几分同情。由于门铃坏了,她只好敲了敲门。过了几分钟,一个女人来开了门。一看见她,科迪莉亚的怜悯之情立刻打了折扣。对方犀利怀疑的目光、紧闭的双唇、栏杆一样交叉在胸前的纤细胳膊,顿时使她的同情心荡然无存。很难估计这个女人的年龄,她的头上盘了个小发髻,头发依然是黑的,脸上却布满了皱纹,细细的脖子上暴出一根根绳索似的青筋。她身上穿着艳丽的棉布罩衫,脚上穿着一双软拖鞋。

科迪莉亚自我介绍说:“我叫科迪莉亚·格雷。如果格莱德温医生在家的话,不知我能否跟他谈谈。是关于以前一个病人的事。”

“他不在家还能在哪里?他在园子里。你最好从这里穿过去。”

房子里的气味令人作呕,那是老年人的体味、排泄物和残汤剩饭混合的酸臭味,还有一股强烈的消毒水味。科迪莉亚径直走进园子,谨慎地不去注意过道或者厨房,因为表现出好奇也许会显得没有礼貌。

格莱德温医生坐在一把高靠背温莎椅上晒太阳。科迪莉亚从来没见过如此高龄的老人。他身上好像穿着羊毛田径服,两腿肿胀,脚蹬一双特大的毡拖鞋,膝上盖着一块拼接的编织披巾。他两手悬垂在椅子扶手上,那副脆弱的手腕似乎无法支撑沉重的双手。他的手上斑斑点点,就像秋天的树叶不由自主地轻轻抖动。穹顶似的小脑壳就像孩子的脑袋,小而脆弱,上面稀稀疏疏地长了几根花白的头发。两只眼睛就像浅黄色的蛋黄在显露蓝色静脉的胶状眼白上浮动。

科迪莉亚走到他跟前,轻轻地喊他的名字。没有反应。她跪在他双脚前面的草地上,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格莱德温医生,我想跟您打听一个病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卡伦德太太。你还记得加福斯庄园的卡伦德太太吗?”

没有回答。科迪莉亚知道自己得不到回应了,甚至再多问一遍都像是一种施暴。格莱德温太太站在他身边,好像要让这个大千世界都来看看他。

“继续啊,再问他呀!都在他脑子里,你知道。他过去总是跟我说,‘我这个人不做记录,也不做笔记。都在我脑子里呢。’”

科迪莉亚问道:“他退休以后,那些病案记录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交给别人了?”

“刚才我跟你说了,从来就没有什么病案记录。问我是没有用的,我跟之前的那个年轻人也这么说。格莱德温医生高高兴兴地和我结了婚,因为他当时需要一名护士,但是他从不谈论自己的病人。哦,从来都不谈!他把行医挣的钱都用来喝酒了,可是照样还敢谈医德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