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7/11页)
但是连续拨打了一个小时电话后,结果仍一无所获。对方的回答五花八门,但给医生诊所打电话有一个好处,就是至少电话机旁边有人。接电话的有时是医生本人,有的是专门负责接电话、传信息的女人。有的人客客气气,有的人则敷衍了事,也有的像受到了打扰,显得颇不耐烦,可是所有的回答都一样:罗纳德·卡伦德勋爵不是他们的病人。科迪莉亚则不断重复她的套话:“对不起打扰了。我肯定是把名字搞错了。”
她又耐心地拨打了将近七十分钟的电话,终于时来运转了,接电话的是医生的妻子。
“你恐怕打错了。负责给罗纳德·卡伦德勋爵一家看诊的是维纳布尔斯医生。”
真是太幸运了!维纳布尔斯医生本来不在她的预选名单上,她要至少再打一小时,才会拨到V字开头的姓氏。她的手指顺着名单向下滑动,打出了最后一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维纳布尔斯医生的护士。科迪莉亚按照事先编好的话说:“加福斯庄园的利明小姐让我打电话来询问。对不起,能不能麻烦您把罗纳德·卡伦德勋爵的血型告诉我们?他想在下个月参加赫尔辛基大会之前知道。”
“请稍等。”短暂的等待后,电话里传来往回走的脚步声。
“罗纳德勋爵是A型血。我要是你,就做一个详细记录。他的儿子在大约一个月之前就打电话来问过。”
“谢谢了!谢谢!我会仔细记录的。”科迪莉亚决定再冒一个险,“我是利明小姐的新助手。她上次确实吩咐过我要做记录,可是我稀里糊涂地给忘了。如果她打电话来问,请不要告诉她我又麻烦过你。”
对方笑起来,对新人的笨手笨脚表示宽容。毕竟这也没给她带来多大麻烦。
“别担心,我不告诉她就是了。我很高兴,她终于给自己找了个帮手。你们都好吗?”
“哦,是的,都挺好的。”
科迪莉亚放下话筒。她朝窗外看了一眼,见索菲和戴维的棋刚刚下完,正把棋子往盒子里放。她的电话也打完了。她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但仍然需要证实。这个信息太重要了。她曾看过伯尼的解剖医学书,在血液与鉴别一章中,她读到过遗传学的孟德尔定律,不过记忆已经非常模糊。戴维倒是一定知道,最快的办法就是现在向他请教,但是她不能问戴维。这就意味着她要回公共图书馆去,如果想在它关门之前赶到那里,她就必须要快。
她总算及时赶到了。那位图书管理员现在已经认识她了,并且像往常一样帮上了忙,很快把必要的参考书送了过来。科迪莉亚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夫妻二人的血型都是A,他们孩子的血型不可能是B。
回到农舍的时候,科迪莉亚已是疲惫不堪。她在一天内经历了这么多事,有了这么多的发现。很难想象,不到十二个小时之前,她才刚出发去找皮尔比姆保姆,心中的希望极其渺茫,即使能找到,也只求对方能提供一些马克·卡伦德的个人线索,也许是他的一些成长经历。她对这一天的成绩感到兴奋不已,激动得难以平静,但是她的头脑太疲惫了,无法理清思想深处的一团乱麻。眼前的一些事实还没有理出头绪,也毫无行迹可循,没有任何理论可以解释马克出生的谜团、伊莎贝尔的惊恐不安、雨果和索菲的讳莫如深、马克兰德小姐对那座农舍的强烈兴趣、马斯克尔警长那几乎勉强的怀疑,还有围绕马克之死的各种无法解释的古怪矛盾之事。
由于精神过度疲劳又太亢奋,她在农舍里忙了一阵。她把厨房的地板擦洗了一遍,为防止夜晚太冷,又在那堆灰烬上面生了火,把后园里花坛中的杂草拔干净,然后给自己做了一份蘑菇鸡蛋卷,坐在那张简易桌边吃掉——想来马克肯定也是这样的。最后她把枪从藏匿处取出,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她仔细锁好后门,拉上窗帘,再次查看封条是否完好。不过她没再把平底锅放在门上。今晚还用这种防范措施就显得太幼稚,太多余了。她点燃床边的蜡烛,到窗台上拿了一本书。晚上很暖和,而且没有风。蜡烛在平静的空气中平稳地燃烧着。外面天还没有完全黑,园子里悄然无声,静谧异常。打破寂静的是一辆汽车由远及近的渐响声和夜莺的鸣叫。接着,暮色中,她看见门口有一个人影。是马克兰德小姐。只见她犹豫了一下,一只手放在门闩上,好像在考虑要不要进来。科迪莉亚迅速闪向一旁,背靠在墙上。那个模糊的人影竟然一动不动,像受惊的动物一样木然站在那里,似乎觉察到有人在暗中看着她。两分钟后,她转身离开,消失在果园的树丛中。科迪莉亚这才放松下来,从马克那一排图书中拿出了《养老院院长》,上床钻进睡袋。半小时后,她吹灭蜡烛,舒展身体,慢慢地悄然进入梦乡。
天还没亮的时候,她翻了翻身,突然清醒了。昏暗中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时间仿佛凝固了,平静的空气中似乎正酝酿着什么,好像白昼突然被吞噬了。床头柜上传来手表的嘀嗒声,手枪那让人安心的轮廓和手电筒的黑色圆柱依稀可见。她躺在床上,仔细聆听黑夜中的动静。如此寂静的时刻难能可贵,因为平常的此刻她还沉浸在梦乡。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新生儿,笨拙地探索着周遭。她没有意识到恐惧,只觉得万籁俱寂,觉得疲惫。她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而房间里纯净的空气似乎也在随着她一起呼吸。
突然,她意识到自己被什么所惊醒。有不速之客光顾了这间农舍。在刚才短暂蒙眬的睡眠中,她肯定下意识地听见了汽车的声音。此时,传来了门被推开的吱呀声、窸窣的脚步声,就像一只动物鬼鬼祟祟地钻进灌木丛,还有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耳语。她扭动身体钻出睡袋,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马克没有好好擦过这里的窗玻璃,也许是没时间,抑或是他就喜欢这蒙胧的感觉。她急忙用手指去擦抹玻璃上的多年积垢。她的手摸到了冰冷、光滑的玻璃,指尖传来了微弱而尖锐的摩擦声,就像动物在吱吱叫,让她生怕这声音会暴露自己。透过玻璃上一道干净透亮的细痕,她仔细观察着下面的园子。
那辆雷诺几乎全被高高的绿篱遮住了,但她可以看见大门旁边引擎罩前端的反光。两只边灯在路上留下的光斑就像两轮明月。伊莎贝尔穿着一件长长的贴身衣服,在黑乎乎的篱笆映衬下,她白皙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她身边的雨果就像一个黑色幽灵,在他转身的刹那,科迪莉亚看见他的白衬衣一闪。原来两人都穿着晚礼服。他们沿着小路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在门口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到农舍的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