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8/11页)

科迪莉亚抓起电筒,光着脚轻轻地疾步下楼,穿过客厅去开后门的锁。钥匙无声地轻轻转动。她大气也不敢出,闪身躲到楼梯下方的暗处。她的动作非常及时,就在这时候门打开了,随之透进来一道惨白的光。她听见雨果说:“等一下,我来擦根火柴。”

火柴点燃后发出柔和的光,短暂地照亮了两张严肃而又充满期待的脸,还有伊莎贝尔那双惊恐不安的大眼睛。接着火柴熄灭了,她听见雨果在低声诅咒,紧跟着是第二根火柴在火柴盒上划动的声音。这一次,他把火柴高高地拿在手里,火光照亮了桌子,照亮了那只无声无息的钩子,也照到了躲在楼梯旁边的观察者。雨果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的手猛地一晃,火柴随之熄灭。伊莎贝尔惊叫起来。

雨果尖着嗓门说:“你究竟——”

科迪莉亚打开电筒走上前来。

“是我,科迪莉亚。”

可是伊莎贝尔根本就没有听见。她的尖叫具有极强的穿透力,科迪莉亚真担心马克兰德一家人会听见。这简直不是人的声音,而是受惊的动物发出的尖叫。雨果挥动手臂,“啪”的一声,继而是一声喘息,尖叫停止了。随后便是片刻的死寂。伊莎贝尔软瘫在雨果身上,无声地抽泣起来。

雨果转身面对科迪莉亚厉声说道:“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做什么?”

“你躲在那儿,把她给吓坏了。你到这里来干吗?”

“我正想问你们呢。”

“我们来拿那幅安托内罗的油画,伊莎贝尔上次来这里吃晚饭时借给马克的。也是为了消除她对这里的执念。我们刚去过皮特俱乐部的舞会,觉得回家路上顺道来拿一下画似乎是个不错的想法。显然,这他妈其实是个愚蠢的想法。屋里有喝的吗?”

“只有啤酒。”

“哦天哪,科迪莉亚,没别的了吗?她需要来点厉害的。”

“没有更厉害的了,不过我可以煮点咖啡。你去把火点上,就在那儿。”

她把电筒直立在桌子上,点亮了桌上的灯,又捻了捻灯芯,然后扶伊莎贝尔到壁炉边的椅子上坐下。

伊莎贝尔浑身直打哆嗦。科迪莉亚拿了一件马克的厚毛衣,把它搭在这个女孩肩上。在雨果的小心拨弄下,壁炉里很快燃起了火星。科迪莉亚走进厨房去煮咖啡,把电筒横放在窗台上,让它照着煤油炉。她把大炉头点上,从架子上取下一只棕色陶罐、两只带蓝边的咖啡杯,给自己也拿了一只杯子。糖放在一只有缺口的杯子里。几分钟后,半壶水就烧开了。她把开水倒在咖啡粉上,听见客厅里传来雨果的声音,很低、很急、带着商量的口吻,中间夹杂着伊莎贝尔极为简短的回答。她找到了仅有的一只有点起翘的锡托盘,上面錾刻着爱丁堡的城堡图案。还没等咖啡泡好,她就把它放在托盘上,端进客厅的壁炉前边。壁炉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火星四溅,在伊莎贝尔的裙子上留下了点点斑痕。一块粗木头烧着了,火势渐渐旺起来。

科迪莉亚低下头搅拌咖啡的时候,看见一块小木柴上有只小甲虫正慌不择路地拼命逃窜。她从壁炉中抽出一根小树枝,把它放在甲虫前面,想给它一条生路。可是小甲虫反而不知如何是好,慌慌张张地掉过头,朝着火焰的方向拼命爬,然后又回过头来,最后从木柴之间的缝隙中掉了下去。科迪莉亚心想,不知它死到临头的时候知不知道害怕。拾柴生火本是一桩小事,却造成了这样的痛苦和恐惧。

她把两只大咖啡杯分别递给伊莎贝尔和雨果,然后端起自己的小杯子。新煮咖啡的诱人香气和燃烧的木头释放的树脂清香混合在一起。炉火把长长的影子投在铺砖的地面上,油灯则给他们的脸上抹了一层温柔的色彩。科迪莉亚心想,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中没法审问谋杀案的嫌疑。即使是伊莎贝尔也不再感到恐惧。她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也许是因为雨果用手臂搂着她的肩膀,亦或是咖啡的刺激,又或者是因为家一般的温暖以及炉火的毕剥声。

科迪莉亚对雨果说:“你刚才说伊莎贝尔对这里持有执念。为什么?”

“伊莎贝尔非常敏感,她可不像你那么坚强。”

科迪莉亚暗自思忖:所有的漂亮女人都很坚强——要不然她们怎么生存?——伊莎贝尔的性格中具有和自己一样的适应能力。可是要挑战雨果的心理错觉是徒劳的。美貌是一种脆弱、短暂、经不起打击的东西。伊莎贝尔的敏感易觉必须好好保护起来,而坚强的一面则用来保护自己。科迪莉亚说:“你曾经说过,她只到这里来过一次。我知道马克·卡伦德死在这个房子里,但是你别以为我相信她会为马克伤心。有些事情你们两个人都知道,最好你们现在告诉我。否则,我就只好向罗纳德·卡伦德勋爵汇报,说伊莎贝尔、你姐姐还有你,你们都和他儿子的死有牵连。到时候就得由他来决定是否要叫警察。我看,就算让最温和的警察来问话,伊莎贝尔也撑不下去,你觉得呢?”

科迪莉亚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生硬造作,她的指控毫无根据,威胁也空洞无力。她几乎可以预料,雨果会如何不屑地反驳她。可雨果只是久久地盯着她,好像在掂量现实之外的危险。接着他平心静气地说:“马克是自杀身亡,你把警察叫来,只会引起他父亲和朋友们的痛苦和悲伤,对谁都没有好处。难道你就不能接受我的话?”

“不,雨果,我不能。”

“那如果我们真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你能保证不说出去吗?”

“我只能保证相信你们,其他的又怎么保证得了?”

伊莎贝尔突然大声说:“哦,雨果,告诉他吧!这有什么关系呢?”

科迪莉亚说:“我认为你们必须告诉我。你们没有别的选择。”

“看来是这样。好吧。”他把咖啡杯放在壁炉前,眼睛看着炉火。

“我曾经告诉过你,马克死的那天晚上,我们——索菲、伊莎贝尔、戴维和我——去了艺术剧院。也许你也猜到了,这句话只有四分之三可以当真。我去买票的时候只剩下三张票了,所以我们决定,把它们分给最能欣赏那出戏的三个人。伊莎贝尔去剧院,通常都不是她看戏,而是别人看她。而且一出戏的演员只要不足五十人,她就会觉得没意思,所以我们就没让她去。由于受到现任男友的忽视,她就理所当然地去另一位那里寻求安慰了。”

伊莎贝尔脸上露出神秘了然的微笑:“马克不是我的情人,雨果。”

她的语气中既没有敌意,也没有怨恨,只是在直叙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