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黎明(第5/7页)

“没有,”罗丝摇了摇头,“阿姨其实很羡慕妈妈……阿姨说妈妈太优秀了,以致她一直都活在你的阴影下。”

“那,伊泽跟你说什么了?”

蓝珀尔夫人似乎对这出自导自演的戏很感兴趣,想看看其效果。

“他夸妈妈是当时数一数二的优秀女性,只是能懂妈妈的人实在太少。”

“是吗……难为他了。我很信任他,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不会泄露我的秘密……和北杉医生一样。”

蓝珀尔夫人相信的人,都是她当年的男性朋友。

林子里有很多赤松,其间还夹杂着一些山樱。

蓝珀尔夫人看了看周围,指着前方的赤松树说:“那里看起来不错。那枝条,是所有树里长得最好看的。”

这话就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罗丝心里——母亲是在为自己寻找最后的归宿。

“妈妈,妈妈……”

罗丝拽着蓝珀尔夫人的胳臂,不住地摇着,就像一个孩子在使小性子。

“到时间了。”蓝珀尔夫人也像在教导孩子一样说道:“我们坐那边吧,稍微准备一下。”

罗丝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到那棵赤松下的了。

已经不能用“心悸”两个字来形容了。

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跌跌撞撞地蹭到赤松树下,踉踉跄跄地坐下。

蓝珀尔夫人坐定,从手提包里掏出手帕。

“把眼泪擦一擦……擦仔细点儿。马上就要回到他们身边去了吧?”

说着,她用左手轻轻托起罗丝的下巴,仔细地给女儿擦着脸。

罗丝任由母亲擦拭自己脸上的泪珠。

蓝珀尔夫人擦完罗丝的脸,又擦了擦自己的脸,拿出化妆盒,重新补了妆。

“好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也补一下吧,最好再抹点口红。”

“嗯。”

罗丝点了点头,接过化妆盒。

罗丝以前也借用过朋友的化妆盒,但总感觉和自己的化妆盒在气味上有些细微的差别,而母亲的化妆盒的气味却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口红也是。

蓝珀尔夫人把化妆盒和口红放回手提包里,然后拿出笔记本,翻开其中的一页。

“把你的名字和住址写到这里。”

“嗯。”

罗丝按照母亲所说的,把自己的名字和蓝桉楼的地址写了上去。

“这样,警察一发现我的尸体,应该就会去找你,因为没有其他人的资料了。”

“妈妈,到底为什么?”

罗丝压抑着内心的悲痛,哽咽着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多想也无益……差点忘了更重要的事……”

蓝珀尔夫人说着再次拿出化妆盒和口红,用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然后又擦了擦笔记本的封面。

罗丝虽然处在异常悲恸中,但她立刻明白了母亲的用意——她是想擦掉女儿留下的指纹,使女儿免遭警方的怀疑。

“遗书我也准备好了。”

蓝珀尔夫人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在罗丝的面前摊开:“你看看吧,不过别碰它。”

永别了。

这就是信的开头。罗丝接着往下读——

我想了很多。一直以来,我都活在烦恼和痛苦中,或许这是我最好的选择。

我不想提自己在烦恼什么。

我难以适应国外的生活,以至于脑子混乱,神经过敏。我丈夫年事已高,又得了老年痴呆症,而且我们没有孩子。我已经没有任何盼头了,一想到将来,我就感到绝望。

只是,我希望能在自己出生的土地上死去。

如果我就此回美国去,或许会连死的力气都失去,只能任由身体一天天地枯萎衰竭,最后就像尘埃一样被风吹散。一想到这些,我宁愿亲手结束这生命。

永别了。

我不知道这封遗书应该写给谁。

我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

我想过用英语给在美国的丈夫留几句话,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他已经不会认字了。

在日本,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我在东京P宾馆里寄存了两千美元,作为丧葬费。我不需要葬礼,也不需要坟墓。

请把我放在无主坟地上吧。

真是麻烦众位了。

等罗丝看完,蓝珀尔夫人问:“感觉怎么样?”

“嗯……”

罗丝读着遗书,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母亲没有在遗书中提到真相。也就说,那些血腥而恐怖的真相即将被尘封——罗丝因此而感到安心。

“这样写还行吧?”蓝珀尔夫人微笑着说。

“可是,感觉不像遗书。”罗丝回答说。

“是吗?”

“妈妈也是,一点儿都不像马上要走的人。”

“呵呵,或许吧。毕竟,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嗯,这个信封好像不适合拿来装遗书呢。”蓝珀尔夫人用手指转动着装遗书的信封说道。

那是一只粉色的信封。

“这是用来装情书的。”罗丝说。

话音刚落,她就为自己的话感到震惊——这个节骨眼,自己居然还会说出这种话来。

“这封遗书,”蓝珀尔夫人说,“没有半句假话,只不过有些事情没有写罢了。”

“那不就等于没有留遗书吗?”

话一出口,罗丝再次为自己的轻率感到吃惊。

好像无形之中有一根线,一直牵引着她,使她不自觉地说出这些话来。

“这种气氛,是妈妈营造的。”罗丝心想。

母亲一会儿让保险推销员假扮加藤光子,一会儿又像鬼魂一样跑去找伊泽,只是为了在女儿心中留下完美的形象。如今真相大白了,她是否又想给女儿留下另外一种印象呢?

这个念头在罗丝脑海中闪过。

蓝珀尔夫人不停地玩弄着信封,说道:“说的也是。不过至少能证明我是自杀的。真正的遗书,不是已经刻在你心里了吗?这样不好吗?”

“刚才妈妈说的事情,就是遗书?”罗丝问。

“是啊。那些话将永远都留在你心底,不会消失。”

“嗯,我不会忘记的。”

罗丝嘴上这么说着,心里的疑虑却更深了。

既然自己和加藤光子、伊泽见面,都是母亲一手安排的,那么现在和母亲的相遇,会不会也是母亲安排的?

“不会的!”罗丝坚决否定了。

罗丝知道母亲还活着,如果不是金泽的阿姨来找她,她也没必要来扫墓。那么,她就不会在这里遇到母亲。可是,蓝珀尔夫人向女儿讲述一切以代替遗书,似乎是早就做好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