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黎明(第6/7页)

“妈妈,你一定没想到,我居然知道你还活着吧?”罗丝问道。

“是啊,我确实吃了一惊……不过,在广岛遇到你的时候,见你的样子有些奇怪,我就有所怀疑了。”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妈妈会一个人默默地离去吗?就算没有在女儿心中写下遗书?”

“不,说句实话,我是准备把一切都告诉你的……虽然你可能会受到打击,但也会变得更加坚强……而且,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妈妈。”

蓝珀尔夫人把装遗书的信封塞进手提包里,又在包里翻了一下。

“所以,妈妈其实是准备在临死前见我一面的,是吗?你并不打算只是远远地看着我,而是……而是准备和我见面,然后告诉我这些事情,是吗?”

罗丝努力克制着狂乱的呼吸,问道。

“中垣是个好人。”蓝珀尔夫人突然改变了话题,“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但至少表里如一,做事毫不含糊。这样的男人,才能给女人带来幸福。你爸爸总是叫人猜不透,我到现在还这么觉得……或许,你爸爸也知道妈妈没有死……”

“妈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为什么要避开这个问题?”罗丝使劲儿抓着母亲的手臂问道。

蓝珀尔夫人把信封塞进手提包,右手依旧放在包里。

罗丝一晃,她的手臂也跟着动了起来。

“你问的问题,”蓝珀尔夫人缓缓说道,“我已经回答过了。”

“那,妈妈……妈妈不是特地来见我的,而是因为我找到了妈妈,才见了面。临死前的重逢……妈妈,你没吃药吧?如果吃了,也许永远都见不到我了。是吗?”

罗丝紧紧盯着蓝珀尔夫人的脸,不顾一切地说着。同时,她握着蓝珀尔夫人右手的手,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就在那时,蓝珀尔夫人放在包里的右手轻轻甩开罗丝的手,瞬间移到嘴边。

罗丝没来得及看清,也无法阻止,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蓝珀尔夫人捂着嘴。

罗丝紧紧抓住母亲的手臂,使尽浑身的力气,想要把母亲的手拉开。

蓝珀尔夫人终于放下右手,可是,她手里什么也没有。

“没错。”蓝珀尔夫人闭着眼睛说,“我怎么会服用那种要过上半小时才会起效的药呢?我讨厌慢性药……你说的没错,之前我什么也没吃……见到你之前,怎么能吃药呢?不过现在已经见到你了,也和你好好聊过了。这药很快,只要两分钟。”

“妈妈,妈妈……”

罗丝疯狂地叫喊着,紧紧拽着母亲不放。

可是,蓝珀尔夫人身子往后一仰倒下了。

“罗丝,一会儿帮妈妈把衣服整理一下。”

这是母亲最后的遗言。

蓝珀尔夫人再度睁开眼睛,凝视着罗丝的脸,片刻之后,她静静地闭上了眼。

她的下巴似乎稍微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点头说——永别了。

罗丝吓呆了,半张着嘴,失魂落魄地坐在草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其实不过几秒钟,罗丝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蓝珀尔夫人侧着头,脸色惨白。

罗丝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摸了摸母亲的手腕,已经感觉不到脉搏了。

仔细一看,母亲的右手手心里,还残留着一些白色的粉末。

罗丝把手放到母亲的胸口上——心脏也已经停止了跳动。

“什么都别想。”

罗丝这样命令自己,但是不安还是袭上了她的心头,令她整个人都摇晃起来。

“只需要例行公事。”

她告诫自己,尽量使自己不带任何情感。

为了斩断心中那股奔腾的热流,她不断问自己:“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对了,母亲说帮她整一整衣服。

蓝珀尔夫人的衣服很平整,几乎没有褶皱。但罗丝还是整了整母亲的裙子和衣领。

“必须给自己盖个盖子,把感情压住……”

她暂时还没有时间为母亲的死感叹悲伤,因为她必须立刻回到中垣和阿姨身边去,并且不能让他们看到半滴眼泪。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精神安定剂,一口气吃了三颗。

“接下来虽然只是走个形式,也要认真走好。”罗丝再次告诫自己。

她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苍白,于是用双手抹了抹脸,站起身来,迈开脚步,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她摇摇晃晃地离开母亲的尸体,直到看不到母亲尸体了,才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罗丝在那里休息了好一阵子。她想,至少要恢复到不会使中垣和阿姨起疑的状态才行。

池塘那边不时传来欢呼声。

渐渐地,失去的力气似乎回来了,大脑也开始运转起来。她思索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能瞒过中垣和阿姨。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但又不能面无表情,于是只好尽可能地试着找回自己的习惯性动作和表情。

她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是否合格,但她觉得中垣一直在观察自己。

开车的时候,罗丝很担心自己把握不好方向盘,但总算平安地把阿姨送到中突堤了。

她害怕一个人待着,却不得不和中垣道别。

“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她想借着做事情来安抚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

母亲静静地躺在修法原的赤松树下——这个场面兀地浮现在脑海里。

那样安详——可是,经过一番日晒雨淋……

想到这里,罗丝心中再次掀起波澜,她必须想办法让人尽早发现母亲的尸体。因此,一送走中垣,她就迫不及待地用公用电话拨打了110。

“刚才,我看到有个人躺在修法原外国人墓地后面的树林里,一动不动的,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说完,罗丝“啪”地挂上电话,连名字也没报。

罗丝开车行驶在大街上,为了尽量不去想母亲的事情,她把所有的心思都灌注在方向盘上。她把车子开进蓝桉楼的停车场,等第二天车主自己去取,然后飞奔着冲进自己的房间。

压在心头的那只沉重的盖子顿时被喷涌而出的情感震碎。

她倒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哭了一会儿,她啜泣着去冲了一个澡,然后光着身子扑倒在床上继续哭。

只有不停地哭泣,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崩溃。

直到眼泪流干了,她才再度走进浴室冲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