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7/12页)

“嗯,那你男朋友呢?我们的卡斯科斯·布恩迪亚上尉还好吧?”

她收起笑容。

“巴布罗再过三个礼拜就会来找我。”

“你一定很高兴吧!”

“嗯,我真的很高兴!他是个非常出色的男孩子,不过,我知道你并不这么想。”

我心想,其实也不尽然吧!贝亚一直盯着我,我本想换个话题,没想到嘴巴比脑筋快了一步。

“托玛斯说你们打算结婚,婚后就在费罗尔①①位于西班牙西北角的一个海港城市。定居?”

她点点头。“巴布罗一退伍,我们就结婚。”

“你一定等不及了吧?”我自己都能感受到那股酸溜溜的语气,真不晓得这么恶毒无礼的念头是从哪里来的。

“我无所谓,真的。他们家的事业都在那里,拥有好几个船坞,这些船坞以后全部都会交给巴布罗经营,他的领导能力很强。”

“看出来了。”

贝亚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再说,这么多年来,巴塞罗那,我也看够了……”

我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疲惫和哀伤。

“据我所知,费罗尔是个很迷人的城市!那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地方,还有海鲜啊,听说是好吃到无法形容的人间美味呢!尤其是大螃蟹……”

贝亚摇头叹息。我觉得她就快要气哭了,但她强大的自尊心让她忍了下来,最后只是冷静地苦笑了一下。

“十年过去了,但你还是不会忘记利用各种机会羞辱我,对吧,达涅尔?来吧,尽管羞辱我吧!不用客气。我错了,我不该一厢情愿地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或者至少装装样子也行。不过,我想,我大概不像我弟弟这么讨人喜欢吧?耽误了你的时间,抱歉!”

她立刻一转身,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我看着她的脚步,在黑白相间的地砖上越走越远,她的身影,在那一道道从窗帘缝中钻进来的阳光里穿梭而去。

“贝亚,你等等!”

我在心里咒骂着自己,赶紧跑去追她。我在走道上把她拦了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的眼神里,全是愤怒的烈火。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你并没有错,都是我不对。我并不像你弟弟说的那么好。如果我的话让你觉得受了羞辱,那是因为我忌妒你那个混账男朋友,一想到你以后要跟着他搬到费罗尔去,我就来气,去那里和去非洲刚果有什么两样?”

“达涅尔……”

“你误会我了。我们可以做朋友,只要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还有,你也误会巴塞罗那了,你以为你已经看遍了这个城市?我向你保证,绝非如此,如果你愿意,改天我就带你去见识一下不为人知的巴塞罗那吧。”

她脸上漾起了笑容,两行热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我希望你说的都是实话……”她说,“要不然,我就告诉我弟弟,他一定会把你揍扁的!”

我向她伸出手。

“我觉得这样很合理的。让我们做好朋友吧?”

她握住了我的手。

“你星期五几点下课?”我问她。

她迟疑了一会儿。

“下午五点。”

“那么,我们五点整在回廊见。在天黑之前,我一定要让你看看你从没见过的巴塞罗那,到时候,你大概就不会想跟那个白痴去费罗尔了,因为你对这个城市的记忆,会永远纠缠着你,如果就这样离去,你会遗憾终生的。”

“你似乎很有自信嘛,达涅尔!”

我一向愣头愣脑的,听她这么一说,居然也傻乎乎地点头承认了。我目送她的身影在走道上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黑暗的尽头。我在心里自问道:我刚才到底做了些什么?


富尔杜尼帽子专卖店旧址依然如故,老旧萧条的店面,就在圣安东尼奥环城路一栋占地狭小、破旧肮脏的建筑物下,一旁就是戈雅广场了。玻璃上沾满了污垢和灰尘,但依稀可见那一行店名。门前还挂着一张圆顶礼帽形状的海报,上面写着:本店可依个人尺寸订制帽子,巴黎最新款。门上有个挂锁,看起来在那里至少已经挂了十年了。我把额头贴在玻璃上,希望可以从阴暗的屋子内看出一些究竟。

“您如果是要租房子的话,那就来晚啦!”有个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中介公司的人刚刚才走!”

说话的是个六十岁左右的妇人,一身黑衣,标准的寡妇装扮。她头上包着粉红的头巾,露出了几只发卷,脚上穿着棉质拖鞋,搭配着肉色的半长丝袜。我猜她大概是这栋楼的管理员吧。

“这家店子要出租?”我问她。

“怎么,您不是来租房子的?”

“原则上不是,不过,谁知道呢,说不定我突然想租了呢!”

管理员老太太皱着眉头,心里八成犹豫着,到底该怎样和我打交道才好。于是,我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个店已经关了很多年了?”

“至少有十二年啰!那个老家伙去世之后就关了。”

“您是说富尔杜尼先生?您认识他吗?”

“我在这栋房子住了四十八年了,年轻人!”

“那您也认识富尔杜尼先生的儿子啰?”

“胡利安啊?那当然。”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烧焦的照片,递给她看。

“您能否告诉我,这张照片上的人,是不是胡利安·卡拉斯?”

管理员老太太一脸狐疑地盯着我。她接过照片,拿到眼前细看了一番。

“您认得出来吗?”

“卡拉斯是他娘家的姓,”她用责备的语气纠正我,“这就是胡利安,没错!我记得他有一头很亮的金发,不过在照片上的发色看起来好像深了一点。”

“您知道跟他站在一起的这个女孩是谁吗?”

“你又是谁啊?”

“喔,抱歉!我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达涅尔·森贝雷,我正在调查卡拉斯先生的相关资料,嗯……就是胡利安。”

“胡利安去了巴黎,那大概是一九一八或者一九一九年的事情。您知道吗?是因为他父亲逼他参军,我想,他母亲带着他出走,八成是为了让这可怜的孩子躲过参军。所以,后来就剩下富尔杜尼先生一个人,他一直住在那个阁楼上。”

“胡利安后来有没有再回巴塞罗那呢?”

管理员老太太愣了一下,默默地盯着我。

“您难道不知道吗?胡利安去巴黎那年就死了!”

“啊,什么?”

“我说,胡利安已经去世了!死在巴黎……去了没多久就死了。早知道会这样,倒不如去参军。”

“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怎么知道的?当然是他父亲告诉我的!”

我轻轻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