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5/11页)

“来,我让你看一样东西。”我说道。

我迷路了好几次,每一回都得回到最初的记号从头再找。贝亚在一旁观望我,眼神既紧张又迷惑。我脑子里的罗盘告诉我,我们正在螺旋形的走道上绕行着,慢慢往上走,应该就是迷宫的中心了。最后,我重新调整方向,走过一条又一条走道之后,终于看到了那条狭窄漆黑的小道。我在最后一排书架前停了下来,在一排沾满灰尘的厚重书籍后面,找到了我藏在里面的“老朋友”,在幽微的烛光下,依然可见书皮上薄薄的一层灰。我把书拿出来,交给贝亚。

“让我向你介绍:胡利安·卡拉斯。”

“风之影……”贝亚念着,一边抚摩着封面上模糊的书名。

“我可以把它带回去吗?”她问道。

“你要带走哪一本书都可以,就是这本不行。”

“这样太不公平了吧!听你叙述了这么多,我最想看的就是这本书啊!”

“以后或许有机会吧,但是今天不行。”

我把书拿过来,把它藏回原来的位置。

“改天我自己再来一趟,偷偷把它拿走。”她顽皮地说道。

“你在这里绕一千年也找不到的。”

“那是你自己这么想,我都看到你做的记号了,而且我也知道弥诺陶洛斯的故事哩!”

“伊萨克不会让你进来的。”

“那你就错了,他对我印象要比你好呢!”

“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懂人家的眼神。”

听她这么一说,我竟然信以为真,立刻把自己的眼神藏起来。

“你就随便拿一本吧!你看,这本还不错,《不为人知的高原之猪:伊比利亚半岛猪肉寻根之旅》,作者是安塞尔莫·托格玛达。我相信,这本书一定比胡利安·卡拉斯的任何作品都畅销。好好研究一下,猪的每个部分都是有用途的。”

“我比较喜欢另外那本。”

“《苔丝姑娘》,这是原版呢!你这么厉害,可以读托马斯·哈代的英文原版小说哩!”

她瞪了我一眼。

“这本书就是你的了。”

“你不觉得这本书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吗?它似乎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为了我而藏身在这里了。”

我看着她,惊讶不已。贝亚的双唇泛起一抹微笑。

“怎么,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这时候,我不假思索地给了她一个热吻。


我从书店的橱窗前经过,看到店里的灯还亮着,心想,父亲大概正在处理白天的信件,忙到忘了时间,或者纯粹只是找借口留下来等我,就为了想打探我和贝亚碰面的情形吧。我看了看那个正在整理书架的身影,这才发现,原来是瘦削、紧张的费尔明。

贝尔纳达已经跟我谈过了。她是个具有强烈母性的女人,这是您也知道的。她虽然没说什么,但我觉得,她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想成为母亲。我非常珍惜这个女人,她比糖水蜜桃还要珍贵呢!我告诉您,为了这个女人,我愿意在脱离教会三十二年后再次走进教堂,甚至,要我诵经祷告都行。”

“您是不是太冲动了,费尔明?您才认识她没多久……”

“我说,达涅尔,到了我这个年纪,要不就赶快认清事实,要不就继续醉生梦死。人的一生,顶多只有三四件事情是值得追求的,其他的都是粪土。我做过的傻事已经够多了,现在,我知道自己惟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贝尔纳达幸福,而且将来能死在她的怀里。我想重新做个令人尊敬的人,您知道吗?就因为这个缘故,我想成为一个能让她引以为豪的人。我希望她会这么想:我的费尔明是人上人,就像海明威一样顶天立地。”

我双手臂交叉在胸前,心想,这件事到底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您和她谈过这些事情吗?比如一起生个孩子……?”

“您和贝尔纳达提过共组家庭吗?”

“这种事情不需要明讲,达涅尔。光是看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

我点点头。

“既然这样,如果您要问我的意见,那么,我很肯定,您一定会成为父亲,也会是个好丈夫。您一向不相信这些事情,所以也以为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他那张脸立刻洋溢着喜悦之情。

“您说的是真的?”

“当然!”

“您真是让我大大松了口气啊!因为,我只要一想起自己的爸爸,再想到我也可能变成他那个样子,就觉得自己还是断子绝孙比较好。”

“您放心,费尔明,不会的。再说,您的精力这么旺盛,恐怕也很难断子绝孙!”

“说的也是!”他附和道,“好了,您去休息吧,我不能再耽误您的时间了!”

“您并没有耽误我的时间啊,费尔明。我想,我大概一时也睡不着。”

“唉!真是自找麻烦……对了,您上回提过邮政信箱那件事,还记得吗?”

“您查出什么了吗?”

“我不是跟您说了吗?这事儿包在我身上的!今天中午,我趁着午休的时间去了一趟邮政总局,而且,我有个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他就在那儿上班。2321号信箱使用人的名字是何塞·马利亚·雷克豪律师,他的事务所设在利昂十三世街。我赶快又趁机查了一下这个地址,果然不出所料,这个地址根本就不存在,我想,您大概也已经知道了。寄到这个信箱的邮件,多年来都是由同一个人定时来领取的。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些,那是因为他们都是以挂号信的方式来收取手续费的,要领这些挂号信,就必须在收据上签名,这些资料都留了底。”

“拿信的是谁?雷克豪律师的员工吗?”我问他。

“这我还没调查到呢,不过,我怀疑根本就不是。依我看,要不就是我搞错了,要不就是这个叫做雷克豪的人压根儿就不存在。我惟一能确切告诉您的是,那个定期来拿信的人,名叫努丽亚·蒙佛特。”

我突然觉得全身发冷。


星期天早上七点半,我们约好在卡纳雷塔斯咖啡馆里碰面;费尔明请我喝咖啡。

早餐时,费尔明概略地讲述了这个谜团,揭开了办案的序幕。

“整个事件要从两个男孩之间的纯真友谊说起,也就是胡利安·卡拉斯和豪尔赫·阿尔达亚,他们俩是童年的玩伴,就像您和托玛斯少爷这样。两人结识多年,相处一向愉快,他们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展望着各自的大好前途。然而,后来两人因故起了冲突,这段友谊也就因此结束了。就像沙龙派剧作家惯用的情节,冲突的背后必定有个女人,而在这个事件当中,这个女人就叫佩内洛佩。多么荷马式的悲剧啊!您有没有在听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