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6/11页)

这时候,盘旋在我脑海中的,只有托玛斯·阿吉拉尔前一天晚上在书店对我说的那句话:“千万不要伤害我姐姐!”我突然头晕得想吐。

“一九一九年,胡利安·卡拉斯远走巴黎,在这个流浪者之都定居了下来。”费尔明继续说,“佩内洛佩寄出的那封信,他始终不曾收到过。当时,佩内洛佩被家人囚禁在自家的豪宅里,原因不明,可以确定的是,卡拉斯和阿尔达亚之间的友谊已经终结。不仅如此,根据佩内洛佩在信中所述,她哥哥豪尔赫发了誓,要是再让他碰到胡利安,他一定要杀了这个昔日好友。这么强烈的措辞,清楚地说明了这段友谊已经走到了尽头。随便想想也就能知道,这两个好朋友之间的冲突,显然是由于佩内洛佩和卡拉斯谈恋爱而引起的。”

我的额头直冒冷汗,刚刚吞下肚的咖啡和那四块奶油小蛋糕,这会儿好像已经涌上了喉咙。

“总之,我们可以这样假设:佩内洛佩被家人囚禁的事,卡拉斯一直都不知道,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收到那封信。他的生命迷失在巴黎的浓雾里,他过着行尸走肉般的日子,晚上在酒店弹钢琴口,白天则继续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苦作家。他在巴黎的那几年,只有悲惨两个字能形容。浪迹巴黎多年,他最后留下一部被人遗忘的小说,甚至还不幸消失了。我们都知道,他后来决定和一个非常富有的、年龄大他一倍的神秘贵妇人结婚。像这样的婚姻啊,我们如果深入探究的话,就不难发现,这位疾病缠身的贵妇人愿意和他结婚,同情和友谊远远超过了浪漫的情愫。这位女士是文学和艺术的捍卫者,她怕自己赞助的对象以后在经济上有断炊之虞,于是就想以结婚的方式,让卡拉斯顺理成章地成为她的遗产继承人,让文学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发光发亮……这就是巴黎人的作风!”

“他们说不定是真心相爱呢!”我提出不同的见解,但音量很微弱。

“爱情这玩意儿,就像香肠:有的是刚灌的新鲜香肠,有的是粗硬干燥的腊肠,每一种都有其用场和功能。卡拉斯曾经说过,他已经和爱情绝缘,而且,他在巴黎那么多年,我们也没听说过任何的罗曼史。当然了,他在声色场所上班,周遭美女如云,或许刚开始的时候,他的性欲和激情难免蠢蠢欲动,但是同事之间熟悉了,就像家人一样,围绕在身边的美色,反而更像额外的年终奖金,或是圣诞节的彩票。不过,这纯粹是推测罢了。让我们回到卡拉斯宣布将与其赞助者结婚的那件事。当时,半路杀出了豪尔赫·阿尔达亚这小子,结果把他这桩美事搞得一团乱。我们都知道,豪尔赫·阿尔达亚为了查出卡拉斯的下落,曾经找过他在巴塞罗那的出版社。不久之后,就在预定要举行婚礼的当天凌晨,卡拉斯和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在皮尔拉却斯墓园起了肢体冲突,然后就失踪了。那场婚礼就这样不了了之。从这里开始,后来的每件事都令人迷惑不已。”

费尔明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接着,他看着我,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

“假设卡拉斯真的越过了边境,刚好在一九三六年内战爆发时回到了巴塞罗那。那么,在巴塞罗那停留的那几个礼拜里,他做了什么?又住在哪里?这至今仍然是个谜。我们认为那一整个月期间,他一直待在这个城市里,却没有和任何熟人联络。他没有去找他的父亲,也没有和他的朋友努丽亚·蒙佛特联络。后来,他被人发现死在了大街上,胸口有一枪致命伤。接着,卡拉斯最后一本小说里那个名叫拉因·谷柏的角色出现了,称他为地狱王子也绝不为过。这个恶魔扬言要消灭所有和卡拉斯相关的东西,永远都会不择手段地摧毁他的书。更戏剧化的是,这个大坏蛋是个无脸怪客,他那张脸已经被烈火烧得完全模糊了。不只如此,还有人跳出来指出了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努丽亚·蒙佛特认出了谷柏的声音,原来那就是豪尔赫·阿尔达亚。”

“别忘了,努丽亚·蒙佛特对我说过谎!”我说道。

“没错,努丽亚·蒙佛特骗了您,可能纯粹只是想省略掉那些情节,不想让自己卷入不必要的是非。”

从波纳诺瓦大道往上坡走,转进一条狭窄蜿蜒的小路,圣加夫列尔教会中学就出现在了尽头。

一位神父走了过,脸上挂着温和礼貌的微笑,他的双手环抱在胸前,就像个大主教。他大概五十岁出头,清瘦的身材和稀疏的发丝,让他看起来仿佛一只猛禽。

“早安!我是费尔南多·拉莫斯神父。”他说道,“两位有什么事情吗?”

费尔明立即伸出手来,神父迟疑了一会儿才握住他的手,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

“在下费尔明·罗梅罗·托雷斯,森贝雷父子书店的书籍顾问,非常荣幸在此向您问好。在我旁边这位是我的同事兼好友,达涅尔,一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也是个胸怀慈悲的虔诚教友。”

费尔南多神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我真想马上挖个地洞钻进去。

“真是荣幸之至,罗梅罗·托雷斯先生!”他友善地回应,“容我冒昧,两位大驾光临敝校,有什么事吗?”

我打定主意,这回一定要在费尔明胡说八道之前先开口,而且,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费尔南多神父,是这样的,我们想了解一下贵校两位昔日校友的资料,他们是豪尔赫·阿尔达亚和胡利安·卡拉斯。”

费尔南多神父紧抿着双唇,眉头深锁。

“胡利安已经去世十五多年了,阿尔达亚也早就远走阿根廷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您认识他们两位吗?”费尔明问他。

神父锐利的眼神扫过我和费尔明的脸庞,然后才回答:

“我们以前是同班同学。请问,两位想要了解哪一方面的事情?”

我还在思索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费尔明已经抢先答话了。

“神父,我们今天来查资料,主要是因为我们这位小朋友达涅尔,其实是已故的胡利安·卡拉斯的儿子。我们的用意,是想为一位英年早逝的杰出人士重塑他的生平和回忆,命运捉弄人啊!这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就失去了父亲!”


费尔南多神父以布道的口吻开始叙述起往事。他的遣词用字优雅而简洁,说话的语气好像在做训诫似的。多年的教书生涯,让他习惯了以那种坚定的口吻说教,只是他也没把握对方是否听得进去。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胡利安·卡拉斯一九一四年进入了圣加夫列尔教会中学,他一入学,我立刻就跟他熟络了起来,因为我们俩都并非富家子弟,那些有钱人家的少爷们都叫我们‘丐帮’。我们这些清贫的学生,每个人各有不同的入学条件。我能够获得奖学金,是因为我父亲在这所学校当了二十五年厨师。胡利安得以入学,全凭阿尔达亚先生的出面关照,胡利安的父亲经营了富尔杜尼帽子专卖店,他是他的老顾客。这些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