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月十五日【1】(第5/7页)
我们小心翼翼地顺着楼梯往下爬,虽然如此,楼梯还是在脚下咯吱作响。这之后,我们捡起过道上的鞋子,接着下了一段窄窄的石头台阶。下了台阶之后,拉菲兹点着亮光,把鞋子穿了回去,让我也照着做,这回他弄出的声音比在楼上时要大了一些。不一会儿,我们已经下到了街面以下相当深的地方,那里空间很局促,四面都有门。其中的三扇门半开着,透过门缝能看到里头是空空的酒窖;第四扇门却是关着的,上头挂着一把钥匙。我们转动钥匙,打开门锁。从这扇门出去,很快我们就感觉像是到了一个四方深井的井底,上头全是雾气。对面是一扇类似的门,拉菲兹把提灯举到门边,用身子挡住亮光。随后突然传来了一下短促的“咣当”声,我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接着我就看到,拉菲兹站在打开的房门里,手里拿着根撬棍,正在招呼我过去。
“这是一号门。”他轻声说道,“天晓得前头还有几道门,不过依我看,起码还得有两道。撬那些门也不会发出很大动静的,在这底下危险已经小多了。”
此刻我们身处一段窄窄的石头台阶的下方,它跟刚才走过的那一段台阶一模一样:这个院子,也可以说是井,是旁边的住户和商店之间的公共区域。不过爬上这段台阶之后,我们看到的不是开阔的通道,而是一道异常坚实的桃花心木门。
“我早料到会是这样。”拉菲兹咕哝了一句,然后把提灯递给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串万能钥匙,试着去开锁。摆弄了几分钟之后,他说:“弄开这把锁得花上一个小时!”
“你不能撬开它吗?”
“不行,这样的锁我很了解,撬不开的。我们只能割开它,那得花上一个小时。”
根据我的表来判断,我们一共花了四十七分钟。其实应该说是拉菲兹花了这么长时间,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有谁干活干得这么从容呢。我的任务很简单,就是站在他身边,一只手提着遮光提灯,另一只手拿着一小瓶石油。
这之前,拉菲兹拿出了一个有着漂亮刺绣的盒子,显然原本是放剃须刀用的,不过现在里头装满了他这种秘密行当需要的工具,包括这瓶石油。他从盒子里挑了个“钻头”,看样子能钻出直径两厘米的洞来,然后把它装到了一个很小却又很坚实的钢制“支架”上。接着,他脱下外套和运动夹克,把衣服整齐地摊在最上那级台阶上,跪到上头,卷起衬衫袖子,然后把那把钻凑到锁眼旁边,准备大干一场了。不过,他也没忘了先给钻头弄上点油,好把声音降到最低。每次开始钻一个新的洞眼之前,他都要这么弄一下,在钻的过程当中还时不时地给钻头再补点油。他在那把锁周围一共钻了三十二个眼。
我看到,钻完第一个圆孔之后,拉菲兹把自己的食指伸了进去。随后,等那个孔越来越大、成了一个椭圆的时候,他就把整只手伸了进去,只留了拇指在外头。这时候,我听见他轻轻地诅咒了一句。
“我怕的就是这个!”
“怎么了?”
“另一边是一扇铁门!”
“那我们怎么可能过得去呢?”我沮丧地问道。
“把锁撬开。不过,那道门上也许会有两把锁。如果是这样的话,两把锁就是一个在顶上一个在底下,那我们就得再钻两个洞,因为这扇木门是向里开的,打开后的缝隙也不到两厘米宽。”
我得承认,当时我没指望能把锁撬开,眼看一把锁就已经让我们耽搁那么半天了,当时我要是静下来想一想的话,肯定就会极其失望和急躁。而事实是,不知不觉之中,当时的我带上了一种下意识的热情,慢慢投入到了我们这个邪恶的事业当中。整个过程的浪漫和危险让我着魔,整个人被迷住了,道义感和恐惧感全都不再有任何作用。我就站在那里,手里提着灯,拿着瓶子,心情十分热切,以往任何一种正当的业余爱好都不能让我有如此狂热的劲头。A. J. 拉菲兹跪在那里,一头乌黑的头发,脸上似笑非笑,带着一种警觉、从容又坚决的表情。这样的表情我见过——在郡里的板球比赛上,他一遍又一遍地投球时,脸上就是同样的一副表情!
一整排的眼儿终于钻完了,那把锁也整个被拧开了。透过木门打开的缝隙,拉菲兹将一整只胳膊——从指尖一直到肩膀——完全伸了过去,一直伸到了那扇铁门的栅栏后面。
“好了,”拉菲兹小声说,“如果铁门上只有一把锁的话,那就会在中间的位置。好,搞定!只要撬开这把锁,我们就能过去了。”
他缩回胳膊,挑出一把万能钥匙,接着又把整条胳膊伸了进去。那可真是一个扣人心弦的时刻。我都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口袋里怀表指针走动的声音,以及万能钥匙不时弄出的丁零当啷声,然后,终于传来了一声明确无误的咔嗒声。转眼之间,我们已经进了屋,身后是那两扇洞开的桃花心木门和铁门。拉菲兹坐在一张办公桌上,擦着脸,身边的提灯射出了一道光柱。
这会儿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店面后头一个空旷的大厅,可这里跟店面之间还隔了一道铁门帘。我的心里一下子充满了绝望。拉菲兹却一点儿也不沮丧。他把衣服和帽子挂到厅里的两个钩子上,然后举着提灯去查看那道铁门帘。
“这个没啥大不了的,”检查了一分钟之后他说,“这一关立马就能过,门帘的那边还有一道门,那才是真的麻烦呢。”
“还有一道门!”我呻吟了一声,“这东西你又打算怎么打发呢?”
“拿撬棍撬开呗。用这些帘子上最容易弄坏的那个地方当支点,从下面往上撬就行了。不过这样会弄出响声来,现在就是需要你的时候了,兔宝,这个我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我需要你到上面去,敲击地面通知我街上是否有人。我跟你一起上去,给你照着路。”
唉,你可以想像得到,我该有多么不情愿自己一个人去值夜,可是,这项极其重大的任务里有一些非常刺激的东西。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只是一个旁观者,现在却终于有了上阵的机会。本来我就已经不怎么考虑什么道义和安全了,这会儿一兴奋,更把它们全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于是,我毫无怨言地上了岗——就在店面上头那间临街的屋子里。屋里的固定陈设都还在,包括那些软百叶帘,为的是留给房客优先购买。百叶帘现在都已经拉下来了,这对我们来说可是件好事儿。这世上最简单的事情也莫过于此了:站在窗边,透过百叶帘的缝隙看着街道,有人过来的时候用脚敲地面两下,等人过去了之后就再敲一下。虽然我能听到下面的一些动静,但那些声音的确非常非常地轻,只有最开始那一下金属的撞裂声例外。不过,每次我用脚尖轻敲两下之后,那些声音马上就全部消失了。我在窗户旁边站了有一个多小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有一个警察来来回回走了少说六趟,那个依我看是珠宝店守夜人的家伙来回的次数就更多了。还真有那么一次,我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不过也就只有一次而已。当时那个守夜人停了下来,透过窥视孔往灯火通明的店铺里看。我等着他吹响哨子——等着绞刑架,或者是监狱!不过,我的同伴严格地服从了我的信号,那个家伙也平静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