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婚别(第8/23页)

“这……”河阴县令回头张望,堂上两位好像老僧比赛坐禅,县令只得又去呵斥崔淼,“区区竖子,能有何机密,没说的就滚回牢里去!”

崔淼无奈地长叹一声,招呼县令,“你来,凑近些我告诉你……”

河阴县令还真把耳朵凑过去了。

满堂的人眼睁睁看着崔淼对县令窃窃私语。

突然,那河阴县令像给蝎子蛰到似的,猛地向后弹开去,手指崔淼怒骂:“你血口喷人!”一边挥手,“来人,快将这无耻之徒拖下堂去!”

“慢着!”吐突承璀厉声质问,“他刚才说的是什么?”

河阴县令惊慌失措。

权德舆也追问:“他说什么?”

冷汗淌了一脸,河阴县令抖抖索索地答道:“他、他说这把火是、是裴度相公勾结、勾结……放的……”

吐突承璀跳起身来问:“谁勾结谁?”

“裴相公勾、勾结权、权、权……留守……”河阴县令彻底变成了结巴。

权德舆也跳起来了,“什么?这、这简直是一派胡言啊!”虽然一直在怀疑这把火烧得不简单,但权德舆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遭到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郎中的诬陷,还把自己和裴度扯在一起,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于是将手一指崔淼,“我说你这个郎中,怎么信口雌黄啊?”

崔淼大叫:“我没有信口雌黄!二位大人密谋时我在场,亲眼所见!”兵卒们见势不对,冲上来就把崔淼反剪了双手押住。

“怎么可能!”权德舆急得青筋暴起,吼道,“还不快将此人押下去,休让他再咆哮公堂!”

“谁敢乱动!”吐突承璀的嗓门比权德舆还要响,喝住众人后,他紧盯住崔淼问,“你说你亲眼所见?”

崔淼被兵卒按得半跪在地上,一边挣扎一边喊:“当然啦,大人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崔淼啊!”

吐突承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我为什么认识你?”

“你不是权大人吗?留守大人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啊!”

吐突承璀瞠目结舌。

堂上死一般的静默,猛然间权德舆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涌出来了,气喘吁吁地道:“吐突将军竟然会听信此等奸猾小人,哈哈哈哈,连你我二人都分不清就想搞诬陷,哈哈哈……吐突将军可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啊。”

这下吐突承璀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让崔淼公然给耍了,顿时气得狂吼起来:“好啊你个崔……崔什么来着!竟敢肆意造谣生事!来人啊,刑杖伺候!”

崔淼立即被拖翻在地,刑卒将手掌宽的刑杖朝地上一磕,“咚”的一声,把裴玄静从震惊中唤醒了。由于崔淼在堂上掀起的这场风波实在太突然、太怪异,太莫名其妙了,裴玄静在旁边完全看蒙了,根本猜不透他究竟想干什么。

刑卒将崔淼按在地上,按例在他身上一顿搜,居然从靴子里把裴玄静刚给崔淼的那把匕首掏出来了,往上一呈:“嫌犯私藏凶器!”

吐突承璀冷笑,“原来是蓄谋行刺,真真丧心病狂也!”

崔淼叫起来:“是防身不是行刺!”

“不承认?没关系。”吐突咬牙切齿地说,“会让你说实话的,给我狠狠地打!”

刑卒高高举起刑杖,又结结实实地落在崔淼身上时,裴玄静不由自主地跟着颤抖起来。刑杖一下接一下,雨点般密集地打下去。崔淼虽然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但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挨打的部位很快皮开肉绽,血水四溢。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裴玄静濒临崩溃之际,她看见了崔淼的眼神。在他那因为剧痛而发抖的目光中,仍然有着充沛的自信和说服力。他是在拼着性命对她说:都交给我吧,别慌。

裴玄静恢复了些许理智,不再试图去做什么,只是紧咬牙关,看着崔淼受苦。

因为上官没有说明打几下,刑卒只能不停地打下去。崔淼硬挨了三十来棍之后,终于昏厥过去。

刑卒报称:“犯人熬刑不过,昏晕了。”

吐突脸色铁青地道:“用水泼醒,再接着打!”

“……是。”刑卒明白,这是打算直接打死了。

“等等。”权德舆拦道,“嫌犯的供词尚未问到,如此一味用刑似有不妥吧?”

“供词?他肆意污蔑朝廷命官,还蓄谋行刺,已然是死罪,还要问什么供词?”

“吐突中尉此言差矣。”堂上形势跌宕起伏,权德舆此时反倒沉稳起来,不卑不亢地道,“甫上堂时,吐突中尉便称失火与裴相公有关系,此犯与裴相公的侄女同行,又指裴相公与本官合谋纵火,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怎么能不问个清楚呢?再说……他诬陷的也不止是本官,吐突中尉好似也被他拉扯上了,难道不想追根究底吗?”

“刚开始本将就让你审,你推三阻四,现在想起来要问案了?好好好,这里便随你处置,本将还懒得管了!”吐突承璀拂袖而去。

权德舆吩咐将崔淼拖下去单独关押,又命人把裴玄静送回原先的牢房。

“今天先到这里吧。”他摆摆手,踱步来到堂外。廊前已经洒落了一小片曙光,清晨的凉爽空气中仍然能嗅到一股烧焦的味道。东都留守深深地叹了口气。

崔淼被扔进一间砖石堆成的小黑屋里,锁上门后就是个全封闭的闷罐子,只能从门缝透进细微的光线和仅够活命的空气。

他在泥地上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才积攒起一点力气,想挪动身子改成俯卧的姿势。血肉模糊的皮肉有些已黏在泥地上,刚动便牵扯伤处,他痛得几乎再次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