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第7/7页)

父母每年都会带他拜访德里,可是在那里他依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异类。那感觉就像费力地舒展开腿、跨过旋转的球体,但是两边都找不到立足点。他的父亲特别喜欢重游印度,去那里就像回家。当地人热烈地欢迎他,他总是大笑着同对方互相逗趣儿,穿着印度服装。比起在英国同人握手,似乎行额手礼于他而言显得更加自在,每次离开印度时都要含泪告别。在幼年和青少年时期,人们见到他时总是大呼小叫、过分溺爱,称赞他漂亮又聪明,但是他只能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礼貌地交换一些恭维的话语,深知自己并不属于那里。

他曾经寄希望于通过加入亚当·达格利什的特别调查专案组,帮助他在工作中,甚至在他支离破碎的世界里寻找到归属感。或许在一定程度上它确实实现了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很幸运;专案组的任职经历在未来升迁的过程中将是一个有利条件。他参与的上一起案件,同时也是他的第一起案件——造成了人员死亡的汉普斯特德博物馆火灾事件是对他的一次考验,他觉得自己成功地过关了。不过,下一个案子可能会有点儿麻烦。众所周知,皮尔斯·塔兰特督察是一位严苛、偶尔难对付的高级官员,但是本顿自认为知道如何同塔兰特打交道,因为对方表现出的雄心、愤世嫉俗和冷酷令他觉得仿佛是透过镜子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但是当塔兰特被调到反恐科之后,他就要在凯特·米斯金督察的手下干活儿了。对他而言,凯特·米斯金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挑战,这也不仅仅因为她是一位女士。相比于塔兰特,虽然她的举止更得体,也鲜少在公共场合批评人,但是他感觉得到当他们一起工作时她显得很不自在。这同他的肤色、性别或者社会地位没有关系,他觉得她在情感上存在着一些障碍——她就是不喜欢他。原因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棘手。或许很快,他就能找到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现在,他将思绪转到这个休息日的安排上。之前,他骑自行车去了诺丁山门附近的农贸市场,为这个周末采购了有机水果、蔬菜和肉类,其中的一些他准备今天下午给母亲送过去。算一算他已经有六个星期没有回家了,也是时候该回去露个脸了。因为疏于照顾父母,他的内心常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内疚感,但愿这能够起到缓和的作用。

晚上,他要为贝弗莉烹制晚餐。贝弗莉二十一岁,是位女演员,刚一走出戏剧学院的校门就参演了一部以萨福克郡为背景的长篇电视连续剧,在其中扮演一个小角色。二人在当地的一间超市相识,那里也是为那些无依无靠或者暂时缺衣少食的人群提供帮助的知名机构。当时贝弗莉偷偷地打量了他一分钟,然后率先采取了行动,请他帮忙拿一罐她够不到的番茄。她的相貌吸引了他,贝弗莉长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留着一头乌黑的直发,额前梳着刘海儿,一双丹凤眼为她平添了一丝迷人的东方神韵。而事实上,她是个精力旺盛的英国人,与他有着大抵相似的经历。若是到了他母亲的客厅,她定会觉得泰然自若。不过,贝弗莉摆脱了中产阶级细微的社交差异和腔调,考虑到职业发展的需要,她还改掉了原先有点儿土气的名字。贝弗莉在电视剧里扮演了一个乡村酒店老板的女儿,性格任性,这个人物形象引发了观众的无限遐想。有传言说,从这个角色将会发展出各种精彩的可能性——被强奸、未婚生子、和教堂的风琴手私通,甚至或许还有谋杀——当然了,不是谋杀她或者她的孩子。她告诉本顿,观众不喜欢看到婴儿惨遭谋杀的情节。在流行文化那片绚丽而短暂的天空中,贝弗莉正在成为一颗明星。

贝弗莉喜欢花样百出、持久的性爱,即便麻烦也十分注重卫生,每次缠绵过后,她都会练习瑜伽。本顿则撑着胳膊靠在床上,以充满迷恋和宠溺的目光抚摸她异常柔软的身体。每当这样的时刻,他深知自己即将陷入危险的爱情,但是他不指望这段关系能够持续下去。贝弗莉像是个历经苦难的传教士一般,直言不讳地道出滥交的种种危险,她更喜欢接力赛式的固定伴侣制,只不过对于每一个伴侣都有一个明确的时间限定。她解释道,一段关系通常会在六个月后归于无聊,而他们已经在一起五个月了。虽然贝弗莉尚未开口,不过本顿从没指望自己的床上功夫或是厨艺能够帮他赢得更久的时间。

这会儿,他还忙着拆包装,整理冰箱,把采购回来的物品逐一安置好,就在这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每天晚上,他都要把手伸到床头柜上摸索一番,只有确定手机还在原处他才能放下心来。每天清晨,当他动身前往警察局,奔赴他的临时工作时,他会将手机塞进口袋,期待着铃声响起的时刻。眼下,他砰的一声甩上冰箱门,生怕铃声消失一般,飞奔着冲去接电话。手机那端传达了一条简短的命令,他回复了一声:“是,长官。”然后就挂断了电话。而这一天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了。

像往常一样,他的行李包始终保持着整装待发的状态。电话还通知他要带上照相机和望远镜,而他的这两样东西远比组里其他人的先进。这样看来,他们是要靠自己了,除非必要,否则不会有增援,也没有摄影师或者犯罪现场调查员。案件的神秘性令他愈加兴奋。现在,最紧要的是赶紧拨两个电话,一个打给他母亲,另一个打给贝弗莉。他猜想她们或许都会感到些许不快,但应该不会难过。一想到即将要面对的挑战正在某个未知的近海岛屿上恭候着他,一种既兴奋又紧张的情绪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