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近海岛屿上的死亡(第11/15页)
像往常一样,菜单依然是伯布桥夫人手写的,笔迹隽秀。头盘是蜜瓜球搭配柑橘酱,主菜是珍珠鸡配烤蔬菜,甜品则是柠檬舒芙蕾。第一道菜已经摆在桌子上了。奥利弗拿起汤匙和叉子,皱着眉看着自己的盘子,似乎对竟然有人愿意浪费时间把蜜瓜修成球状有些生气。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普伦基特夫人和米莉推着手推车,将珍珠鸡和烤蔬菜送进餐厅。该吃主菜了。
马克·耶尔兰德拿起刀叉,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的手肘支在桌子上,高举着餐刀,仿佛手里拿着的是一把武器,然后看着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南森·奥利弗,平静的语调中透出一丝危险:“你明年即将出版的那本小说里有个实验室主管的角色,我猜就是在影射我吧。你竭尽全力把他塑造得又自大又冷酷,全然不管那样的人物形象是不是合理、可信的。”
奥利弗盯着自己的盘子,头也不抬地说:“自大,冷酷?如果舆论就是那样评价你的,我想公众或许会产生一些联想。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联想。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也不认识你——更没有兴趣认识你。我不会照搬现实生活。我只是需要为了我的作品和我自己找一个活生生的样板。”
耶尔兰德放下刀叉,依然紧盯着奥利弗:“莫非你想否认你曾经接触过我手下的一个初级职员,还向他打听我实验室里的状况?顺便问一句,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弄到他的名字的?我猜是通过动物解放组织的那些人吧,那些家伙严重地扰乱了他和我的生活。毫无疑问,你利用自己的名声向他施加压力,然后向他打探他如何看待这份工作的有效性,又如何证明自己做的事情是正当的,以及这些灵长类动物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最后,再添油加醋地写进书里。”
奥利弗云淡风轻地说:“我做了必要的研究。我想了解关于实验室机构的某些事实——人员编制、动物的生存环境、动物们如何进食、吃些什么、这些动物是通过什么渠道获得的。我从不过问任何私人问题。我研究的是事实,并不是个人情感。我需要知道人们是如何做的,不需要了解他们的感受。我清楚他们的感受。”
“你知不知道你这话听起来有多么自大?哦,我们确实有自己的感受。我们是为身患帕金森症和囊包性纤维症的病人们感同身受。这就是我和我的同事们花时间致力于寻找治愈方法,并牺牲个人生活的原因。”
“我以为牺牲品是那些动物。它们承受折磨,你们享受荣耀。如果你能够率先发表研究成果的话,莫非你不乐于见到一百只猴子以痛苦的方式死去吗?为科学荣誉而战同商业市场竞争一样残酷。你又何必装腔作势呢?”
耶尔兰德说:“你对动物们的关心并没有为你的日常生活带来多少不便。你似乎很喜欢吃珍珠鸡,身上穿着皮革制品,无疑一会儿还会往咖啡里加牛奶。或许你应该将注意力转移到另一群动物身上——据我所知,数量庞大——就是那些被杀掉吃肉的动物。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我的实验室里那些动物死得更安乐,也更有意义。”
奥利弗小心地切着盘子里的珍珠鸡:“我是个肉食主义者。各个物种之间相互捕食,这似乎是自然法则。我当然希望我们能够以更人道的方式屠宰我们的食物,但是吃的时候我不会怀有丝毫愧疚。不过,在我看来这跟以实验为目的利用一只灵长类动物有着巨大的差异。即便智人天生就优于其他物种,可以随意地剥削它们,但这么做对它们没有任何益处。我知道内政部确实在监管,并试图将疼痛程度控制在许可范围内,通常还会征求所用镇痛剂的详细说明,不过,我认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缓和措施罢了。可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搅乱你生活的那些组织中的一员,也不是他们的支持者。自打先前那些利用动物实验获得的研究成果让我受益之后,我就改变了原先的立场,当然我也乐于享用未来的研究发现。顺便问一句,我猜你应该没有信奉什么宗教吧。”
耶尔兰德简短地回答:“没有。我不信奉任何超自然的信仰。”
“这倒是出乎我的预料。我还以为你是以《旧约全书》的观点看待这些问题的呢。你应该会很熟悉,我猜,那是出自《创世纪》的第一章:神赐福给他们,又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也要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这是神的戒律,我们一直毫不费力地遵从着。人类是伟大的捕食者,至高无上的剥削者,掌握着神的许可,主宰着生与死。”
梅科洛夫特没滋没味地咀嚼着珍珠鸡,好像嘴里含了什么油腻腻的东西似的。这真是场灾难,这场争论透着些古怪。与其说是一场争辩,倒更像是一场交替发言的辩论赛,只不过只有耶尔兰德这么一位参赛者表现出了真正的热情。无论奥利弗在为什么事情担心,都和耶尔兰德毫无关系。梅科洛夫特注意到乔那双明亮的眼眸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穿梭,似乎在观看一场难得一见的网球拉锯战。她用右手掰开面包卷,看也不看,没涂黄油就直接塞进嘴里。梅科洛夫特觉得是时候该说点儿什么了,可是坐在旁边的斯特维利却一声不吭,神情越来越尴尬。梅科洛夫特开口道:“如果我们或者我们的孩子患了神经系统疾病的话,或许我们就有不一样的体会了。也许只有他们有权利讨论这些实验是不是符合道德标准。”
奥利弗说:“我也不想代表他们发言。这场争论不是由我挑起来的,我没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强硬观点。就算我塑造的人物有自己的看法,不过那也要另当别论了。”
耶尔兰德说:“那是你逃避的借口!是你让他们发声,有时候还发表了一些危险的言论。你假装出一副只对常规背景资料感兴趣的样子,那是很虚伪的做法。那个男孩透露给你的都是他无权对外公开的事情。”
“我没法控制别人选择告诉我些什么。”
“无论他对你说了些什么,现在他都后悔了。他辞掉了工作。那孩子曾是我手下最能干的年轻人之一。他已经失去了参与重要研究课题的机会,或许也彻底失去了从事科学工作的机会。”
“那么你或许应该质疑他承诺的真实度。顺便说一句,我小说里塑造的科学家似乎比你理解得更富有同情心,内心的情感也更加复杂。也许你没能充分地阅读、理解校稿。当然了,或者你可能将你自己的性格强加在我塑造的人物身上了,又或者你害怕别人把这个人物看成是你。而我感兴趣的是你是怎么得到那些校稿的。那些校稿的分发应该受到我出版商的严格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