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壁炉里的灰烬(第17/38页)
普伦基特夫人是一位体格结实、身材丰满的女性,虽然相貌平平,但看起来和蔼可亲。她穿着一件白色外套,纽扣都系着,紧紧地包裹住她壮硕的身形,看起来拘泥刻板,达格利什禁不住琢磨,她穿成这样是不是为了清楚地表明她属于科姆岛的管理阶层。普伦基特夫人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零星地夹杂着些灰白的斑点,烫成大波浪披在脑后,这种发型达格利什在20世纪30年代的老照片里见过。她神色平静地坐在那里,一双粗糙的手——手指头胀得像香肠,皮肤微微发红——叠在粗壮的大腿上。她的眼睛不大,却十分明亮,一直盯着他瞧,在达格利什看来倒是没有什么敌意,就好像一位经验老到的厨子在揣度一位新来的帮厨女佣到底具备什么潜在的优点。
伯布桥夫人一看便是这间大宅子里的老资格。她坐得笔直,端庄得像是在为肖像画摆姿势。她的身材矮小、紧凑,胸部高耸、丰满,手腕和脚踝都很纤细。她的双手白皙,指甲修得很短,没有涂指甲油,双手平摊着,看不出一丝紧张的神情。青灰色的头发整齐地编成辫,绾成发髻,盘在头顶;锐利的目光透过镶着银丝边的眼镜审视着达格利什,眼神里更多的是怀疑而非忖度。她的唇形宽厚而坚定,举手投足间尽是威仪:有些女人之所以能够赢得自己的地位并非由于自身的坚持,而是人们无法想象她的地位会受到质疑。
两位女士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若有所思的脸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
梅科洛夫特将注意力转移到围坐在桌子旁的几个人身上:“杰戈·塔姆林你们已经见过了。杰戈不仅是我们的船夫,负责驾驶汽艇,他还是一位称职的电工,负责维护发电机。要是没有电机,我们将彻底切断同内陆的联系,没有光、没有电。坐在杰戈旁边的是艾德里安·伯伊德,我的私人助理,接下来是丹·帕吉特,园丁兼勤杂工,最后这位是米莉·特兰特。米莉的工作是帮忙打理布草,在厨房帮厨。”
达格利什没有想到场面会如此煞有介事,不过他并没有抱什么指望。他知道自己无法让他们放松下来,就算他尝试那么做也只是显得可笑罢了。他并不是以朋友的身份来到科姆岛的,也不是一本正经地来为奥利弗吊唁,而且就算说些诸如深表遗憾的陈词滥调也无法掩饰这令人不安的事实。虽然在大部分的情况下,达格利什都会放到稍后的单独问询中提问,但是如果有谁早上见过奥利弗,特别是看见他朝灯塔的方向走,诸如此类的信息达格利什越早掌握越有利。集中问询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公开的陈述或许会立刻受到他人的质疑或者反驳,就算没有说出口,从表情上也能透露出一二。他的嫌疑人们可能会在稍后的私下场合中表现得更推心置腹,不过此刻大家聚集在一起,彼此之间的关系一目了然。如果可能的话,他需要知道确切的死亡时间。他相信格兰尼斯特博士的初步评估准确无误:奥利弗的死亡时间在早上的八点左右。然而十分钟的间隔也关系重大,它或许决定了一份不在场证明是否站得住脚,或许决定了一份证词是否值得怀疑,或许决定了某个嫌疑人是清白还是有罪。
他说:“我或者我的同事会在今天晚些时候或是明天单独约见你们。如果你们有谁打算离开这幢宅子或者自己的住处的话,最好通知一下梅科洛夫特先生。现在趁大家都在这儿,我想问一下,昨天晚上九点十五分奥利弗先生离开餐厅后,或在今天早上,你们有谁曾见过他吗?”
房间里一片静寂。大家面面相觑,却没有人说话。最后,普伦基特夫人打破了沉默:“我在晚餐时见过他。他离开的时候,我刚好进餐厅收拾主菜的餐具。我像往常一样在九点半将咖啡送到藏书室,但是他并没有出现。晚餐时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今天早上我一直在厨房里忙着给梅科洛夫特先生做早饭,还要准备午饭。”她顿了一下,接着说,“可惜没有人想吃,我做的是千层酥皮三文鱼。等会儿也没有必要再热了。有点儿浪费,真的。对不起,我帮不上什么忙。”
她瞥了一眼伯布桥夫人,像是传递了某种信号。伯布桥夫人接着说:“我在自己的寓所里吃了晚餐,然后开始看书,直到十点十五分,趁睡前出去透了口气。但是一个人也没看见。当时起风了,一个劲儿地吹,比我料想得大得多,所以我在外面待了不到十五分钟就回去了。今天早上我一直待在自己的寓所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缝纫室,直到梅科洛夫特先生打电话来告诉我奥利弗先生被人发现吊死了。”
凯特问:“昨天晚上你出门的时候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沿着悬崖,走到灯塔再回来。我经常在睡前这么散步。正如我所说,我一个人也没看见。”
艾德里安·伯伊德拘谨地坐着,微微地驼着背,双手放在桌子下面。和他坐在一起的几个人中,只有他幸免于目睹奥利弗悬在半空中的尸体,然而他看起来却最为哀伤。他的脸上没有血色,密布着汗珠,一缕颜色很深的头发湿漉漉地紧贴着前额,黑得像是染过色一样。刚刚他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瞧,现在抬起眼,直直地望着达格利什。
“昨晚我一个人在自己的别墅里吃了晚饭,之后再没有出去过。今天早上我早早就去办公室了,不到八点钟,我横穿过小岛,但是没有见到任何人,直到九点二十分梅科洛夫特先生进入办公室。”
眼下,他们看着丹·帕吉特。他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暗淡无光,一对儿眼珠瞟来瞟去,似乎是在确认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他说话了。帕吉特紧抿着嘴唇。其他人等着他开口。他的陈述颇为简洁,透着些虚张声势,还有些令人难堪的敌意。这种情况达格利什见得多了,以至于他也无法认定这种恐惧是否意味着心虚,更何况最无辜的人常常会被这样的犯罪调查吓得够呛。然而,他却对背后的原因更感兴趣。他早有种感觉,相比于讨人嫌的性格或者关于住处的争执,大家对奥利弗的普遍厌恶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凭借姓氏带给她的威望,艾米丽·霍尔库姆小姐无疑能够同奥利弗较量一番。他期待着稍后同霍尔库姆小姐的单独会面。莫非帕吉特只是一个较为软弱的受害者?
帕吉特是这么说的:“晚餐前我散过一次步,不过八点前我就回到别墅了,之后就没有出去过。昨天晚上或者今天早上,我都没有见过奥利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