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壁炉里的灰烬(第20/38页)

“然后,我转身离开。我相信同我说话的这个男人已经达到了忍耐的极限。他就像我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一样。我不在意自杀或许会有什么样的疑点,我深信南森·奥利弗是自杀。”

达格利什轻声说:“谢谢你。所以对话就那么结束了,那就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或者同他说话?”

“是的,最后一次。或许对于其他人而言也是最后一次。”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当然了,除非这是一起凶杀案。不过,或许我太天真了。很可能把奥利弗最后那几句话看得太重了。大都会警察局不会派遣他们了不起的诗人侦探到一个近海小岛上,调查一起公认的自杀事件。”

即使这番话并非故意嘲弄,可是听起来确实有那样的意味。凯特站在本顿身旁,她觉得自己像只愤怒的小狗,察觉到一声低沉的咆哮。对方的嗓音如此滑稽,她不得不紧抿着嘴唇,抑制着自己的笑容。

耶尔兰德接着说:“或许我应该说,昨天晚餐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南森·奥利弗,除了后来的对话,我们也没有其他的接触。我敬重他作为一位小说家所取得的成绩,但是我不喜欢他。好了,如果你没有其他事要问的话,我想回海雀别墅了。”

如同来时一样,他匆匆地离开了。

本顿说:“有个情节很古怪,长官。他先是承认自己预订晚餐只是为了挑起同奥利弗的争端,接着又尾随他离开餐厅——要么是去和解,要么就进一步恐吓对方。他似乎都不确定要做什么,可他是位科学家。”

达格利什说:“即使科学家也有不理智的时候。他的生活和工作时常饱受威胁——不仅是他自己,还有他的家人。海耶斯-斯科林实验室是动物解放运动组织主要攻击的目标之一。”

本顿说:“这么说,他来到科姆岛,却将他的妻子和家人毫无防备地丢在一旁。”

凯特插了一句:“这我们就无从得知了,但是有件事可以确定,长官。根据耶尔兰德博士的证词,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起凶杀案。他也颇为坚定地劝我们相信奥利弗是自杀。”

本顿说:“或许他本人对此深信不疑。毕竟,他没有见过奥利弗脖子上的那些印迹。”

“对,但他是位科学家。如果是他干的,那么他一定知道会留下瘀痕。”

7

米兰达·奥利弗在电话里说,如果达格利什总警司现在过来的话,她已经准备好接受问询了。达格利什推测自己将要面对一位悲痛欲绝的女儿,所以只安排了凯特陪他同去,这样或许更得体一些。此外,他还有些事情需要交代给本顿处理。他想知道每栋别墅同灯塔之间的距离、还需要从较矮的那道悬崖上拍回来的取证照片,特别是那些相对来说方便让人爬上、滑下的地方的照片。那道低矮的悬崖无疑会带来一些麻烦。岩壁突出的悬崖上布满了灌木,住在科姆岛西海岸别墅里的人无疑可以徒步穿过最后这四分之一英里左右的路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灯塔。

之前从空中俯瞰,在科姆别墅甚至它旁边海豹别墅的映衬下,游隼别墅看起来十分矮小,此刻再看它又高大了许多。游隼别墅坐落在一块浅洼地上,从小径望去若隐若现。相比于其他几栋别墅,它远离悬崖边缘,不过外形同其他别墅别无二致:砖石外墙、设有门廊、一层嵌着两扇窗户、另两扇窗户嵌在板岩屋顶的下方,然而这种刻板统一的外表却透露出些许孤寂,甚至有令人生畏的意味。或许是因为它远离悬崖又位于隐蔽的洼地处,不免给人一种故意孤立它的印象,似乎本意就不想让它像其他的别墅那样引人注意。

下面的两扇窗户都拉上了窗帘。门上镶着朴素的铁门环,凯特轻轻地叩了叩门,门几乎立刻就被打开了。米兰达·奥利弗靠边站着,做了个僵硬的手势,示意他们进去。

来科姆岛之前,达格利什曾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花了半分钟时间翻了翻《名人录》,了解一些关于南森·奥利弗的重要信息,得知他于1970年结婚,女儿出生时奥利弗已经三十六岁了。然而,此刻正镇定地望着他的这位年轻女士看起来要比她三十二岁的实际年龄老气一些。她的胸部丰满,透着点儿女主人般的架势。除了大鼻子和高额头,她同她的父亲几乎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一头浓密的浅棕色秀发向后梳起,用呢绒发圈扎了个辫子,垂在颈后。一张小嘴紧抿着,两侧的面颊稍有些圆润。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此刻正从容不迫地打量着他。不过,却看不出那双眼睛有刚哭过的迹象。

达格利什介绍了自己及凯特的身份和来意。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这样的时刻他经历过无数次,每一次都不是那么容易,据他所知其他的警官也是如此。他不得不重复一些表达哀悼的官方说辞,在他听来,说得好听些是虚情假意,说得难听些就是令人作呕。不过,这一次对方却抢先了一步。

米兰达·奥利弗说:“我当然是最痛苦的。毕竟,我是他的女儿,我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密切地配合他的工作。不过,我父亲的死对于文学界和全世界而言也是一种损失。”她顿了一下,问道,“你们想喝点儿什么?咖啡还是茶?”

这一刻的气氛对于达格利什而言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他说:“不用了,谢谢。很抱歉在这样的时刻打扰你,但是我相信你能够理解我的苦衷。”见她没有请他们入座,他只得补了一句,“我们可以坐下吗?”

这个房间贯穿了整栋别墅,用餐区旁有扇门,达格利什猜测门后应该连通着厨房,房间的尽头是奥利弗的书房。面向大海的窗前摆放着一张厚重的橡木桌子,旁边的方桌上放着一台电脑和一台复印机,橡木书架沿两面墙壁排列。用餐区同时也是一个小客厅,石头壁炉两侧各摆放了两把直背椅,窗户下方还安置了一张沙发。质朴得缺乏舒适感就是这个房间留给人的整体印象。空气中闻不到烧焦的气味,但是壁炉里却满是烧黑的纸片和白色的灰烬。

他们在餐桌旁落座,米兰达·奥利弗镇定自若,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社交拜访。就在那时,他们听见一阵因费力而缓慢地走下楼梯产生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位年轻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肯定听见了敲门声,也一定知道他们进屋了,可是他的目光依然在达格利什和凯特身上来回跳转,似乎被他们的到来吓了一跳。他穿了一条蓝色的牛仔裤,上身是深蓝色的渔夫毛衣,厚实的衣服更凸显出他的瘦弱。不同于米兰达·奥利弗,他看上去几近崩溃,要么出于悲伤,要么出于恐惧,又或许二者皆有。他有一张年轻却脆弱不堪的面庞,嘴唇几乎没有一点血色。棕色的头发修剪得很整齐,刘海儿极短,眼窝深陷,看起来就像是个刚刚出家的僧侣。达格利什差点儿以为自己看见了个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