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壁炉里的灰烬(第37/38页)
“为什么问我?”
“因为伯伊德先生是你的朋友,你应该比岛上的其他人更了解他,那也意味着你是最有可能了解真相的人。”
“也是最有可能告诉你的人?”
“或许吧。”
“你有没有问过他?你和艾德里安谈过了吗?”她越喝越慢,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赞赏的神情。
“没,还没有。”
“那就别问了。你瞧,没有人——甚至是你——认为艾德里安同奥利弗的死有任何关系。比起你和我,他甚至不具备杀人的能力,可能连血腥的场面都看不了。那么,为什么还要让他痛苦呢?既然跟奥利弗的死没有关系,和你们来这儿的目的以及你们的工作都没有关系,为什么还要再提起过去呢?”
“恐怕提起过去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你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侦探,我们知道你的事。所以别告诉我,你将艾德里安视为一位重大嫌疑人。你挖掘不堪的过去难道不是为了取乐——用手中的职权取乐,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的话?我是说,那一定会带给你一些满足,你提出的问题我们必须回答。如果我们不回答的话,显得我们心虚;如果我们回答的话,便再无隐私可言。所以,为了些什么呢?别告诉我是为了追求正义和真理。真理何物?皮拉多笑而问曰。1未待人答,不顾而去。[3] 他对此了如指掌,我说的是皮拉多。”
这番引用出乎他的预料,可是他为什么会认为她没有读过培根的作品呢?她激昂的情绪也令他诧异,不过,尽管她的言辞激烈,他也没有感觉到针对他个人的敌意。他只是一个替代品。真正的敌人是她的怨恨所鞭长莫及的。
他温和地说:“我没有时间同你展开关于正义与真理的准哲学讨论。我可以尊重隐私,但这远远不够。谋杀率先摧毁了隐私——嫌疑人的隐私、受害者家属的隐私以及同案件有关的每一个人的隐私。我已经厌倦了一再地重申这一点,但是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最重要的是,谋杀摧毁了受害人的隐私。你觉得你有权利维护你的朋友,但是南森·奥利弗却不在任何人的保护范围之内。”
“如果我告诉你,你能接受我所说的就是事实,放过艾德里安吗?”
“我不能保证。我只能说如果我了解了真相,那么问询他的时候就会容易一些,不会造成不必要的困扰。我们的工作并不是为了制造痛苦。”
“不是吗?好,好,我相信那不是故意的。天知道如果故意的话会成什么样子。”
达格利什克制住自己,尽量不去反驳,这不难做到。他回想起在新苏格兰场那间高层办公室里了解到的情况:她的丈夫导致了一名八岁男孩的死亡。那是一起医疗事故,但是当地警方或许或多或少地参与了事件的调查。其实这只需要一位过度热情的警官来体谅她的痛苦和怨恨。
乔将空酒杯朝他一推,达格利什为她倒上酒。他问道:“艾德里安酗酒吗?”
“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过去,他负责一项重要的教会仪式——圣餐礼。可是他摔了圣餐杯,又烂醉如泥地倒在地上。或者,他先酩酊大醉地倒下,又摔了圣餐杯。他那个教区牧师的职位之前是从伯布桥夫人的丈夫那里接手过来的,教区里有位委员知道伯布桥夫人搬到了这里,可能对科姆岛也有所耳闻。于是,就给前任干事写了一封信,拜托他给艾德里安安排一份工作。艾德里安很称职。他知道如何使用电脑,还会算账。一开始,一切进展得都很顺利。他来到岛上之后再没有喝醉过,就这样持续了一年多,我们希望他能够一直保持清醒,然而,后来还是出事了。南森·奥利弗每个季度例行上岛一次。有一天晚上,他邀请艾德里安吃晚餐,请他喝酒。那就是一场灾难。艾德里安所取得的成果一夜之间前功尽弃。”
“奥利弗知道艾德里安酗酒吗?”
“他当然知道,所以他才引诱他,那都是他计划好的。当时,他正在写一部小说,小说里面有个人物嗜酒成性,他就是想亲眼看一看给一个酒鬼灌酒究竟会有什么后果。”
达格利什问:“但是为什么要在这儿?他可以在伦敦一大把我叫得出名字的酒吧里见到醉得不省人事的酒鬼,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说:“或者任何一个星期六晚上的大街上。哦,但是那不一样,不是吗?他需要的是一个极力同心魔抗争的人。他需要时间和不受干扰的状态来掌控局面,仔细地观察每一分钟。我猜当他写到小说中的某一个场景时,他需要立刻找到一个牺牲者。”
达格利什发现乔浑身发抖。她的周身散发出一种精神上的愤慨,这种力量如此强大,以至于他感觉到一股有形的力量撞击到坚硬的墙壁反弹回来,整间别墅都充斥着强烈的憎恨。他等了一会儿,接着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有人把艾德里安带回了他的别墅——要么是奥利弗和他的技术编辑,要么就是奥利弗和他的女儿。他花了两三天才清醒过来。我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喝了酒。我们以为他从大宅子里搞到了酒,但是谁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两天后,他同杰戈一起去采购每周的日常用品,然后就失踪了。那个月晚些时候,我回到了伦敦的寓所,有一天晚上,我发现他在我家门口醉得不省人事。我把他搀进房间,照顾了他几个星期。然后,又把他带回到这里。故事结束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给我讲了当时发生的事情。”
“对你来说这不是一件容易事。”
“对他而言也一样。我不是大家印象中的那种理想室友,特别是在我戒酒的时候。后来,我意识到在伦敦是不可能戒酒的,于是就在博德明高沼附近找了一间偏僻的别墅。那时候还不是旅游旺季,所以找个便宜的住处并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俩在那儿待了六个星期。”
“科姆岛还有人知道这些来龙去脉吗?”
“我打电话给盖伊和鲁珀特告诉他们我很好,艾德里安跟我在一起。我并没有告诉他们我在什么地方,但是我告诉杰戈了。他周末没事儿的时候就会过来跟我换班。没有他的话,我根本撑不过来。我们俩必须有一个人看着艾德里安。天哪,那段时间可真无聊,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也挺有意思的。我似乎过得很开心,或许比这么多年来的任何时候过得都开心。我们一起散步、聊天、做饭、打牌、花好几个小时坐在电视机前面看一些BBC老电视连续剧的录像带,像是《王冠上的宝石》之类的,连续看好几个星期。当然了,我们也看书。他很好相处,善良、聪明、敏感、有趣。他从不发牢骚。等他觉得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回到了这里。没有人追问什么,这就是这里的生活方式,大家从不刨根问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