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在黑暗的笼罩下(第15/21页)

凯特翻来覆去,试图为接下来的一天里需要他们处理的事项排出轻重缓急,然而一股失败的阴云却笼罩在她的心头。目前,她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她可能会辜负达格利什和本顿的期望,甚至对不起她自己。也许伦敦方面的哈克尼斯已经同德文郡和康沃尔警察部队讨论过如何在避免感染风险的情况下为科姆岛提供增援力量,甚至也可能已经同内政部商讨过让当地警方接手整个调查的可行性。哈克尼斯让她撑到星期五晚上。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两天了。

凯特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去够晨衣。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她急匆匆地跑到楼下的客厅,接起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了乔·斯特维利的声音:“抱歉这么早就吵醒你,督察,不过你的老大想见你。你最好马上过来,他说事态紧急。”

9

残存在达格利什的脑海中,有关星期二清晨的那段记忆只剩下几双虚无缥缈的手将他扶进车里,他仰望着天空,一路颠簸着穿过灌木丛林地,四周忽然变得灼热起来,接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面罩的人把他扶上床,给他盖好被子,床铺的凉爽为他带来了一阵舒心的安慰。他隐约记得一些令人安心的声音,至于说了些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他还记得自己迫切的语气,他告诉对方务必将他留在岛上。在达格利什看来,将这条信息传递给那些神秘的白衣陌生人至关重要,因为他的性命似乎就掌控在对方手中。他们必须明白他不能离开科姆岛。如果他消失在这危险的虚无之中,那么艾玛又该如何找到他呢?不过,他之所以不能离开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一项与灯塔有关的工作依然悬而未决。

星期三傍晚,达格利什的意识清醒过来,不过身体还很虚弱,他艰难地将头挪到高枕上。一整天来他都饱受咳嗽的折磨,每一次咳嗽都会引发胸部肌肉的剧痛,令他呼吸困难。发病的间隔越来越短,也越来越痛苦。星期三下午,盖伊·斯特维利和乔围着他的病床忙前忙后,将呼吸管插入他的鼻腔,为他输送源源不断的氧气。此刻,他平静地躺着,四肢酸痛,身体发热,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咳嗽总算好多了。他不知道今天是几号,也不清楚现在是几点。达格利什试图转过头看一眼床头钟,然而即便这么小的一个动作也耗费了他的全部力气。他猜,现在一定是夜里,又或许是凌晨。

病床正对着窗户。他忽然记起,正是在隔壁的那间病房里,他曾站在那里俯看奥利弗的尸体。此刻,他能回想起那个场景中的全部细节,以及后来发生的事情。达格利什受困于黑暗之中,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嵌在墙壁上的两扇浅色镶板,他不住地凝望着,看着窗户缀满星星。高窗下的安乐椅上坐着一位女士,她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面罩,仰靠在椅背上,似乎在打盹儿。他回想起,每次他转醒过来时都能看见她,又或者某个像她的人坐在那里。现在,他终于认出来了,那正是乔·斯特维利。达格利什静静地躺着,清空脑海中的所有念头,享受着胸腔阵痛间的短暂喘息。

忽然之间,没有灵光一闪的惊醒,也没有真相大白的欣喜若狂,而是怀着断然的肯定,他找到了所有谜团的答案。仿佛许多球状拼图的碎片在他的脑海中疯狂旋转,接着,一片接一片,逐渐还原成一个完美的球体。断断续续的对话从他的脑海中闪现,声音清晰得就像趴在他的耳边倾诉。普伦基特夫人在厨房里说:他更有可能坐在船舱里。他相当恐惧大海。施派德尔博士以精准的英语说:我知道南森·奥利弗每个季度上岛一次。他在2003年4月的一篇报刊文章上透露过这件事。米莉用年轻高亢的声音描述着她和奥利弗的约会,像是死记硬背一般,他仿佛听见奥利弗的声音:那是在另一个国家,而且,那个女孩已经死了。帕吉特看见游隼别墅的烟囱冒起了烟。海鹦别墅里的流行言情小说中有一本南森·奥利弗的平装书。

他们全将这起案件搞反了。问题并不在于自奥利弗上一次造访以来谁来到了科姆岛,他们的到访是否催化了谋杀案的发生,问题的症结在于谁离开了这里。没有人还记得那个死去的女人,她无助地躺在棺材里被运出了科姆岛。血液样本被丹·帕吉特从船上掉进了海里,那究竟是一场意外还是有意为之?而事实是血样并没有丢失——因为它根本就不在那个袋子里。丹·帕吉特掉进海里的仅仅是旧鞋子、手袋和图书馆的书。那两起事件——玛莎·帕吉特的死和血样的遗失——看起来毫不相干,却是整起案件的核心。而当帕吉特说起临近八点时他看见烟囱在冒烟,他说的是事实,或者说至少一部分是事实。他确实看见了升起的烟,不过并不是从他房间的窗户,而是从灯塔的平台上。借着病房昏暗的光线,他仿佛再次看见伯伊德那双充盈着痛苦的眼睛,希望他能够相信星期六清晨他穿过岬地时没有看见任何人。不过,伯伊德本该看见某个人,因为他原本打算到海鹦别墅找帕吉特聊聊,然而帕吉特不在那里。

他们的推断做了一个正确的假设:凶手的动机一定始于近期。玛莎·帕吉特在临死前将自己的秘密吐露给她唯一信任的人:丹是南森·奥利弗的儿子。她将这件事告诉给帮忙照顾她的艾德里安·伯伊德,只有她和伯布桥夫人将其视为一位牧师,一个她可以忏悔的对象。然后呢?伯伊德是不是劝说她,丹有权利知道真相?但是,伯伊德受告解保密的约束。他一定说服玛莎要由她亲自告诉她的儿子,他所憎恶的那个男人正是他的父亲。

当然,那也就是为什么玛莎·帕吉特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如此迫切地想来科姆岛的原因。她和丹于2003年6月登岛。而在当年的4月,奥利弗曾在媒体采访中大肆透露过他会定期前往科姆岛,从而违背了基金会规定的不向外透露科姆岛存在的协议。玛莎是不是希望她的儿子能够和他的父亲以某种方式相遇,催生出某种关系,甚至最后,她或许劝说奥利弗承认这个儿子?正是以那次欠考虑的媒体采访为契机,奥利弗将这些事件不可避免地串联到了一起,最终导致了两起暴力死亡事件的发生。她为什么不早一点采取行动呢,这些年来为什么一直保持沉默?奥利弗是位名人,他的行踪无法隐瞒。在丹出生的那些年里,DNA检测技术尚未发明。如果奥利弗告诉他的情人他不会承认这个孩子,她也没有办法证明这个孩子就是他的,余生或许也只能认命,然而在过去的几年里发生了两件事:DNA检测技术变得众所周知,再后来,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耐人寻味的是她只保留了一本奥利弗的书,显然反复翻阅过。他是不是在那本书里描写了一次引诱,甚至可能是一次强奸?有关她的引诱,有关她的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