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7页)
“这个曹吉约翰·波特是祖德的朋友吗?”狄更斯问。
老萨尔又咯咯笑。听起来她的肺脏几乎全坏光了,如果不是因为抽鸦片,就是肺痨,或二者都有。
“先生,祖德——如果那真是他的姓氏——没有朋友。所有人都怕他,连曹吉都怕他。”
“可是他第一次来这里就是跟曹吉一起不是吗?”
“嗳,先生。他是跟他一起来,可是我猜他只是碰巧遇见约翰这个天真的老傻子,要他带他到最近的鸦片烟馆。只要说句好听话,约翰就肯带路,更别提再给他一先令。”
“祖德住这附近吗?”狄更斯问。
她又笑了,却马上咳了起来,那种难听的声音仿佛持续了无限长。最后她倒抽一口气说:“住这附近?在新庭区或蓝门绿地或码头或白教堂区附近?不是,先生,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狄更斯问。
“我们一定会听说,”老妇人粗嘎地说,“像祖德那样的人会吓坏白教堂区、伦敦和沙德韦尔所有男男女女和小孩。我们都会吓得搬走。”
“为什么?”狄更斯问。
“因为他的过去,”老太婆用气声答道,“他那些吓死人的亲身经历。”
“说来听听。”狄更斯说。
她迟疑了。
黑彻利把警棍末端滑到她手臂外侧,轻敲她瘦骨嶙峋的手肘。
她哀叫几声后,开始转述她从已故的曹吉约翰·波特、鸦片贩子阿喜和另一个烟鬼东印度水手埃玛那里听来的故事。
“祖德在这附近不算新面孔,知道他的人说他在这个地区出没四十年以上了……”
我打断她的话:“这个祖德的教名是什么?”
黑彻利和狄更斯同时转头瞪我。我眨巴着眼后退一步。之后没再向大烟公主提出任何问题。
萨尔也气呼呼瞪着我:“教名?祖德没有教名。他不是基督徒,从来都不是。他就叫祖德。那是他故事的一部分。你到底要不要我再讲下去?”
我点点头,只觉眼镜下缘和胡子上缘之间的皮肤羞得热辣辣的。
“祖德就是祖德。”老萨尔重复一次,“东印度水手埃玛说祖德曾经当过水手。年纪比阿卜杜拉大妈加上尘土来得更老的阿喜却说祖德不是水手,只是很久以前来这里的一艘船上的乘客,也许有六十年了,也许一百年了。不过他们都说祖德是从埃及来的……”
我看见狄更斯和黑彻利交换一个眼神,仿佛那老太婆说的话跟他们打听到或自行猜测的情节相吻合。
“他是埃及人,跟他那些该下地狱的教徒一样都是黑皮肤。”萨尔接着说,“听说他以前也有头发,黑得像沥青。有人说他以前很英俊,不过他一直都是个烟鬼。他们说他一踏上英国土地,就已经抽着他的蓝瓷瓶烟管。”
“一开始他把钱都花在鸦片上。如果传闻正确,那可是好几千英镑。他八成是哪个埃及的皇室成员。至少是有钱人家,或者赚了来路不明的钱。有个叫秦清的中国人是西伦敦的老鸦片贩子,明摆着敲祖德竹杠,跟他收的费用是一般顾客的十倍、二十倍,甚至五十倍。祖德的钱花光后就去工作,扫马路或在猎鹰广场为那里的绅士女士们表演魔术。可是那些辛苦钱根本不够他买鸦片,永远都不够。所以他开始抢钱,先是割人家的钱包,后来割人家的喉咙,在码头附近抢劫或杀害水手。这么一来他就能继续光顾秦清的生意,保证有最上等的大烟抽。秦清的货都是在伦敦钱宁·张的鸦片馆和瑞特克里夫公路的圣凯瑟琳咖啡馆买的。”
“祖德也集结了一些同党,多半是埃及人,也有马来人、东印度水手和刚下船的自由黑人,以及卑劣的爱尔兰人和坏心肠的德国人。不过,就像我说的,大多数是埃及人。他们有自己的宗教,住在地底城,也在那里拜神……”
我听不懂,却不敢再插话,只得看看狄更斯,再看看黑彻利。他们俩都摇摇头又耸耸肩。
“大约二十年前有一天,或者晚上,”萨尔接着说,“祖德计划伏击某个水手,有人说那水手的名字叫芬恩。可惜当时这个芬恩显然喝得不够醉,也不是祖德想象中那种软脚虾。祖德通常用剥皮刀干坏事,或者可能是那种弯弯的去骨刀,就像白教堂区那些叫卖着‘明天晚餐的上等肉块便宜卖,去了骨的噢’的屠户用的那种……两位先生和希比警官,每次祖德在码头收拾了某个水手,他口袋里就多了抽大烟的钱,那些可怜的水手也就没了骨头,他们被挖空的尸体就像鱼内脏一样被扔进泰晤士河……”
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呻吟。我感觉后颈的寒毛竖起,可是阴森森的呻吟声并不是在回应老萨尔的故事,只是表示某个顾客的烟管需要补充。老萨尔不予理会,我们这三个听得入神的听众也置若罔闻。
“二十年前这个晚上可不一样,”她说,“芬恩——如果那人当真叫这名字——可不像祖德刀下那些冤死鬼。他抢先抓住祖德的手臂,夺下那把去骨刀或剥皮刀,无所谓,割掉祖德的鼻子。接着他又把企图宰了他的祖德从鼠蹊到颈骨一刀划开。东印度水手埃玛说了,芬恩当水手那么多年,很懂得使刀子。被开膛破肚的祖德还有一口气在,直嚷嚷着‘别,别,求求你,别’。所以芬恩把他的舌头也割下来,接着又切掉祖德的命根子,还说要把它塞进他少了舌头的地方,而且真的那么做了。”
我发现自己眼皮眨个没停,呼吸又急又浅。我没听过女人这么说话。我偷瞄狄更斯一眼,看来他也对这老太婆和她说的那些话深深着迷。
“所以最后,”萨尔又说,“这个芬恩,就是那个不确定是不是叫这个名字但很会使刀的水手,把祖德的心脏从他胸口挖出来,再把他的尸体从离这栋房子不到两公里的码头扔进河里。先生们,这些都是真的。”
“等等,”狄更斯说,“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但你先前又说祖德光顾你的生意有七八年,到一年前才停止。你吸太多鸦片糊涂了,忘了自己说过的谎话吗?”
大烟公主恶狠狠地斜眼瞪视狄更斯,与此同时伸出爪子般的手指,拱起弯曲的背部,狂乱的发丝好像在往前蹿。一时之间我几乎相信她就要变身成一只猫,而且一两秒之内就会疯狂骂人抓人。
但她没有,她只是嘶嘶地说:“我只是跟你说祖德死了,大约二十年前被那个水手宰了扔进泰晤士河。可是他那伙人,他那些徒众,那些同教的人,也就是其他埃及人、马来人、东印度水手、爱尔兰人、德国人和印度人在他死后几天把他腐烂发胀的尸体从河里捞出来,用他们的异教祭典把他救活了。东印度水手埃玛说,那次以后他就一直住在地底城。老阿喜认识生前的祖德,他说祖德在河那边那些马粪和人粪堆里起死回生,也就是你们这些绅士很客气地称为‘土堆’的地方。不管他们在哪里作法,不管他们怎么作,他们反正把祖德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