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冢 むかし塚(第2/5页)
不。
或许不是骗人。
我家很穷,良子家显然更穷。就算吵着要漫画,父母也不可能买给她。况且,我想借的漫画,以及良子实际借给我的漫画,皆非少女漫画。在良子眼中,只要能看,恐怕任何漫画都无所谓。良子借给我的,会不会不是父母买给她的,而是刚好放在家里——
公寓里的?
她借我的漫画颇旧,脏脏的。
良子并不活泼,似乎没几个朋友,没看过她在外面晃荡。那么,她的生活大概没什么有趣的事,才会反复看公寓里的漫画。搞不好她真的有我想看的漫画,但不是自己的书,不能随便借给我。
或许她没撒谎。
借来的漫画,一开始没多大兴趣,读着读着,还蛮有意思。几年后,作者改变风格,红得发紫,但当年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二流漫画家。虽是事后诸葛,不过,这等于是一部颇为稀罕的作品。当然,那个时候我没想太多,单纯觉得借来就好好看完。
看完后,我左思右想,决定马上拿去还给她。
可是,暑假期间,小孩子并不悠闲。我们得玩耍、写暑假作业,没干什么特别的事,浑浑噩噩的行程就满档。尽管我没忘记要还书,总觉得麻烦,于是耽搁下来。
不想去那栋歪斜的公寓也是原因之一。
虽然几乎每天经过,却不晓得住着哪些人,又有外貌狰狞的大人进出,更何况……
我不清楚良子是不是真的住在那里。
糊里糊涂地,暑假转眼结束。
迎接第二学期的教室里,不见良子的身影。可能只是不在我的记忆中。老师没解释,后来我问当时的同学,没人记得这件事,甚至不记得良子。
她大概转学了吧。
我的手边留着有点肮脏的古怪漫画。
又过一阵子。
凉爽的季节到来,行道树的叶子变色,我看见良子站在歪斜的公寓前。
啊!我暗暗惊呼。
不知为何,我无法出声唤住她,旋即跑回家。
要还漫画,只能趁现在。
良子转学后,或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急着去拿漫画。
转学的人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我没想到这一点。
我匆匆脱鞋,冲进房间,抽出放在书架角落里的漫画,折返那栋歪斜的公寓。
可是,良子已消失不见。
我拿着肮脏的漫画,愣在黝黑歪斜的公寓前。
那一年岁末……或是刚过完年,公寓周围搭起鹰架。鹰架与地面垂直,可明显看出建筑物歪斜的程度。
不久,塑料布覆盖上去。注意到时,公寓已遭拆除。
至今我仍一头雾水。完全拆除公寓前,塑料布拿掉,鹰架撤除。其中一角堆着瓦砾,确切地说是柱子和墙壁的残骸,地基和一楼的厕所、流理台维持原状,景象十分不可思议。公寓被弃置一个星期左右。
大概是与业主起了纠纷。
那是第三学期。
当天非常冷,雪花零星飘落。
雪花细小,不到积雪的程度。地面干涸,我没撑伞,独自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天气不佳,加以白昼变短,天色微暗,但不是傍晚,路上也十足明亮。
角地的公寓遗迹映入眼帘。
不知为何,唯独瓦砾上泛着一层薄薄的白。
是积雪,还是灰尘?我记不清。
但记忆中,周围拉起绳子,插着禁止进入的警告牌。中央有台倾倒的冰箱,后方是破掉的马桶。再后面是黝黑的木材、灰泥之类的碎片,及烂掉的榻榻米等杂物堆积如山。
冰箱旁边。
良子静静伫立。她没穿大衣,也没围围巾。
良子穿着那件不起眼的毛衣。
啊!我又暗暗惊呼。
应该喊住她,交还漫画。更重要的是,她搬去别处了吗?是何时离开的?她在这里做什么?
这些疑问一口气涌上心头,无法立刻厘清,所以我……
没出声。其实,我不知该讲什么。
“等……等我一下!”我总算,总算挤出这句话,而且朝着牛头不对马嘴的方向。良子似乎望着我,咧嘴一笑。好,成功叫住她,可以还她书。我继续往前跑。
但是,跑到一半。
不行——
脑袋浮现这个想法。
不可能还给她。没办法。
不晓得我为何会这么想,脚下的速度愈来愈慢。抵达家门前,这个毫无根据的念头攫住我。干劲全失的我走进家门,躺在房间里。不知经过多久,十分钟,或二十分钟?搞不好更久。
不,我不是要她等我吗?
念头一转,我急忙翻找那本漫画,却遍寻不着。
心跳加速。我的确要她等我,或许她仍在等我。外面下着雪,她可能待在原地,我不禁坐立难安,双手空空赶往那栋公寓。雪停了,但外头很冷。
良子不在那里,我非常后悔,恍惚望着废弃物与垃圾堆成的山。我叹口气,呼吸变得纯白。
第三学期末,废弃物和瓦砾完全清空,公寓遗址接近空地。话虽如此,尚未仔细整地,只清除垃圾。地面凹凸不平,约莫是地基的一部分,也可能是埋着别的东西。总之,看起来埋着非泥土的东西。
很长一段时间,就那样弃置。许久以后,才整理成一块建地。
恐怕是拿掉标识“禁止进入”的绳索的缘故吧,尽管是私人土地,但看上去只是块空地。不时会有人闯入,我和几个朋友也去过一两次。面积没大到可玩耍,我们没特别做什么,却总觉得在干坏事,莫名亢奋。
当时,我望着荒凉的土地,试着以鞋尖挖掘。是发现蚯蚓,还是人偶的头之类的吗?
上二年级后,那块空地长满杂草。
假期过去后,时值五月下旬……也许是六月。
那是个无风的灰暗阴天。
就像良子的毛衣。
不过,那是事后的感触,当下我并未这么想,仅仅有种预感。
不,这仍是事后诸葛。我不过是独自走在路上,有些不安吧。
高耸的杂草十分青翠。
经过时,明明没风,草却在晃动。
草叶之间冒出一张脸。
娃娃头、有点肮脏的脸,咧嘴一笑。
是良子。
不知为何,我拔腿就逃。
我跑过空地前,全速回家。鞋子脱下乱丢,连“我回来了”都没说,便冲进房间,抱住膝盖坐在角落,额头抵着膝盖。
我只清楚记得这部分。
至今膝盖和额头仍残留着触感。
我不是害怕。
虽然不晓得良子怎么会在那里、在做什么,但她并不特别可怕。虽然多少有些内疚,但我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逃跑,完全不懂自己当时的心情。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良子。
暑假前,空地整理完毕,迅速盖起两栋普通的出售住宅,想必早就决定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