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蛛案(第4/15页)

那邋遢少年从墙角的长椅后探出头来,望着诸葛缜晃悠悠向楼上走去,轻轻哼了一声,摸了摸揣在怀里的笔记本,笑道:“哥说的没错,金蛛也不过如此。”

阎惜媚捏着手里的信封,又好气又好笑:哪有这样追姑娘的?

连同白色旗袍一起寄来的一个粉色信封上写满了露骨的情话,一句一个“小甜心”,一行一个“小宝贝”,看得阎惜媚面红耳赤,至于信尾那句故作风雅,实则放肆之极的“锦衣公子茁兰芽,红粉佳人未破瓜。夜来不妨同室榻,梦魂多个帐儿纱”更是让人又羞又恼:未破瓜?笑话,故意损我么?不过看在信封里厚厚一沓钞票的份上,阎惜媚还是决定赴约:信封背后用轻佻至极的字体写着“晚十点半,天潢后门,静候佳人”。

一众莺莺燕燕酸溜溜地起哄,眼中满是浓浓的妒色,尤其那个平日里白天鹅也似卖艺不卖身的雨仙,总是大家闺秀似的拿着捏着,今天终于被一个阔少揍了,此时正泪汪汪地坐在远处,呆呆地望着捧着旗袍的阎惜媚。阎惜媚心中快意无比,却仍忍不住暗骂这个送旗袍的人:信封里的钞票都被剪去一半,另一半一定在他手里,这个鬼东西到底是谁?如果老娘不去赴约,这岂不是一沓废纸?

时间过得极快,阎惜媚穿好精致轻柔的白色旗袍,又精心打扮了一番,已经是夜里十点了,夜总会里早已热闹了起来。阎惜媚对着镜子扭了扭身子,轻轻一撩头发,展颜一笑,登上一双白色高跟鞋,一步一扭地出了房门,径直向后门走去。

天潢夜总会的后门开在一条黑漆漆的小巷里,平时只有运送酒水食材的小贩和伙计从这里出入,阎惜媚摸着黑穿过走廊,被浓浓的油腻味道呛得直翻白眼,好容易冲到门前,一把拉开了早被磨得油亮的铁门闩,深深吸了几口气。

小巷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灯光,阎惜媚皱皱眉头,抬眼望去:“怎么是两个人,约会还带个伴儿?身材好像都不错,可是看不清脸……”阎惜媚暗笑一声,轻轻吁了口气,做出一个欲笑还嗔的表情,迎上前去。

“衣服没问题。”黄冲眯起眼睛望着绣着两枝红梅的白色旗袍,点点头道,“动手吧,注意刀的方向和力度。”

黄战点点头,脚尖轻轻一点,倏地冲到阎惜媚面前,身子一晃,又闪在她身后。

阎惜媚大吃一惊,尖叫道:“啊哟!”正要回头,黄战手中刀已在她颈前狠命一抹,一道血光“哧”地飙出。

阎惜媚只觉喉间一空,一阵剧痛袭来,身子不受控制地软软伏倒。

“哥!”黄战盯着抽搐挣命的阎惜媚,突然惨叫了一声,“这人不是殷雨仙!我杀错人了!”

黄冲猛吃一惊,几步赶上前来,停在血泊前,定睛看去,失声道:“怎么回事,这女人是谁?信不是送给殷雨仙的吗?”

黄战也道:“对啊,哥在信封上写的是殷雨仙的名字,落款是那个荣家公子,我记得!”说着把刀扔在一边,带着哭腔道,“怎么办?鞋已经放在那个老书呆子床底下了。”

黄冲咬咬牙站起身来:“管不了那么多了,死的是谁不要紧,是个穿白色旗袍的妓女就行,关键是谁来替马公子死。把刀捡起来,我们还有好多活儿要干。”

薛恕枕着胳膊仰在窗下的躺椅上,腿弯搭着扶手,一前一后轻轻摇晃,手里把着一枝腊梅花苞,逗弄着蜷在肚子上的小灰猫。月光透过窗纱洒在胸前,平添几分慵懒格调。

“猎豹”萧融苦恼地拍着轮椅扶手,说道:“你们上次的计划确实顺利地把马一侬送进死囚牢,但善后的事做得也太不干净,如果你们把方骥交给我,那些巡捕和法官的丑事绝对不会传得人尽皆知,马一侬早就上了绞刑架。”

薛恕脸微微一红,一扭脖子,嘟囔道:“我只是看不惯那几个道貌岸然的黑巡捕,想让他们栽个跟头罢了。马一侬杀人证据确凿,这三件割喉案……”

“四件,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萧融道,“昨晚在白柳街东边的玉女巷又发现了一具被割喉的女尸,今天各大报纸的头条照片都是这具血淋淋的尸体。今天下午,马一侬的老爹,屏阳造船厂的董事长马彪带着一群小报记者到巡捕房大闹了一场,话说得极是难听,把刘头儿气得直翻白眼,命令我……勒令我三天内破了这起连环杀人案。”

薛恕轻轻“嗯”了一声。

萧融一扬眉毛道:“你一点都不吃惊,刘总说的是‘连环杀人案’,他把昨晚的案子和之前的三件归为一案!”说着轻轻哼了一声,“我知道这案子和你脱不了干系,那天你问我要白柳街割喉案的调查记录,多半就和这件事有关。”

薛恕摆摆手道:“别瞎说,我可从不杀人。”

萧融磨着牙道:“你只是从不亲自动手杀人。”

薛恕轻轻揉着小猫的头道:“那你今天是来抓我的?”

“你明知道我不会动你!”萧融咕哝道,“要不是小时候那点交情……我倒真想把你丢进大牢。这个阎惜媚是个什么人物,你为什么要动她?”

薛恕道:“有人要杀一个白柳街的应召女,我只是引诱阎惜媚替他们原本选中的无辜猎物去送死,玩了一手李代桃僵,借刀杀人。”

“‘有人’要杀白柳街应召女?”

“没错,这是为了给连环割喉案增加新的一环。”

“给马一侬脱罪?”萧融咬牙道,“是马家干的?”

薛恕微笑道:“先说说你的调查结果吧。”

萧融习惯了薛恕好卖关子的毛病,转动轮椅,坐到薛恕对面:“根据人证和现场遗留的物证,可以‘确定’这次割喉案的‘凶手’叫迟印恒,是租住在白柳街旁万年巷苏记酒馆后院的一个老书生。最糟糕的是,前三起割喉案发生时,他的不在场证据不成立。”

“不成立?就是说,他有不在场证据,但这证据站不住脚?”

“对,这个迟印恒在城西的文苑街有私宅,人却长住在万年巷苏记酒馆后院,据万年巷的邻居说,他和酒馆女老板苏兰有私情。迟印恒白天在街头卖画,晚上闭门不出,这四起割喉案都发生在夜里十点半到十二点之间,能证明迟印恒夜间没有出门的只有爱慕他的苏兰,这种证言一般不起什么作用。如果刘头儿迫于舆论压力和马彪达成某种协议,迟印恒就会成为马一侬的替罪羊,但我们都知道马一侬那个疯子才是白柳街割喉魔,至少前三起案子都是他干的。”

“那你说的人证物证呢?”

“人证,是白柳街口卖报的孩子,他在案发当晚看到迟印恒跟踪阎惜媚,还有一个黄包车夫,看到迟印恒从天潢夜总会后面的小路里急匆匆地走出来,那条小路正是发现阎惜媚尸体的地方。至于物证,简直多得令人发指,迟印恒的教师胸章,还有苏兰亲手绣的手帕都掉在现场,离尸体不远处的半个血脚印无比清晰,巡捕在苏记酒馆后院的客房里发现了一只沾着血的布鞋,尺码、底纹都和留在现场的脚印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