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绘姑娘(第5/9页)

我看见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山下。

“这是她跟我分手的时候亲笔写的。”

那是辛迪在玛布提时用的名片,“山下”两个字写在名片的背面。

“是日式酒吧吗?”

“从名字上看好像是。”

“辛迪是泰国人,为什么给酒吧取这么个名字?会不会是名古屋那个男人的姓?”

“不,是店名,她还对我说,有机会到店里来坐坐呢。”

我觉得也许是辛迪直接把新丈夫的姓用作店名。这时我忽然看见在名片的一角还写着“市场”两个小字,笔迹跟“山下”不一样。

“这是什么?”我指着“市场”两个字问。

“这是我写的。对了,我想起来了,我问过她的店在什么地方,她说是名古屋那边的市场,那是我回来以后补记的。”

“市场?”我感到困惑。莫非辛迪不经营酒吧,改行经营海产品了?“山下”挺像海产品批发公司的名称。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有些大商业街就叫市场,比如大阪的黑门市场。”即使这样说,落合也是满脸困惑。

“您没听错吧?”

“那也说不定。很久以前的事了,回忆不起了。”落合摇摇头说。

“谢谢您!托您的福,我觉得距离辛迪越来越近了。”说完我把名片还给他。

“不要了,你拿走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收好那张名片,又说,“对了,再求您一件事,您这里有没有辛迪的照片?”

“没有吧。”落合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站起来再次走到办公桌前翻抽屉。过了一会儿,他笑眯眯地回来了:“只有这一张,我们俩好的时候照的。”

那是一张大头贴。心形的框子里,落合与一名黑头发大眼睛的少妇脸靠着脸。焦距好像没对准,但足以把握住脸部特征。

“这个能送给我吗?”

“可以。把刚才给你的名片借我用一下。”落合把大头贴揭下来,粘在名片背面,“您要是找到了辛迪,一定要转告她,就说我还惦记着她,让她有机会到川崎来。”

“一定转告。”

我觉得,虽然在黑道上混的人看上去都不是好东西,但都挺讲义气的。我不讨厌他们。

回到东京,我连家都没回,直接去找安先生。

“你老婆是外国人,为什么瞒着我?”我不满地劈头就问。

“我并没有打算瞒您,我要找的是千绘,维拉亚……无所谓……不,恐怕内心深处还是想隐瞒的,丢人……”安先生缓缓低下头,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算了算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想说的话说出来了,我也就不生气了。

“老师,我都向您坦白了吧,您要给我保密啊。”安先生低着头小声说,“我跟维拉亚是假结婚。”

“啊?”

“在日暮里的酒吧里见到她时,她是个非法滞留者。这时,某家婚介所找到我说,如果我愿意跟维拉亚假结婚,就给我一笔钱。这家婚介所实际上是黑社会操纵的,专门组织外国女人从事色情行业……”

在日本,从事色情业的外国女人大多是持旅游签证入境的,因为在酒吧和泰国浴室打工申请不到工作签证。旅游签证最长滞留期间是九十天,也就是说,这些外国女人最多只能在日本干九十天。当然她们可以在签证到期之前回国,重新申请签证,但那样做一来非常麻烦,二来很可能被拒签,于是就出现了非法滞留现象。不过,非法滞留者一旦被警察发现,立刻就会被强制遣送回国,之后就很难再次踏上日本国土了。

为了解决非法滞留者的危机,假结婚应运而生。跟日本人结婚,就可以拿到配偶签证,但结婚对象并不那么好找,于是出现了由黑社会操纵的婚介所。婚介所专门找那些经济困难的独身男子,对他们说,只要答应假结婚,就能获得相应的报酬,从几十万到上百万。当然,这些钱都由非法滞留的外国女人支付,她们还要向婚介所支付相当的手续费。即便如此,她们手里剩下的钱还是比在本国多。尽管东京证券交易所的股指跌破了一万日元大关,尽管失业率超过了百分之五,日本这个国家还算富裕。

“但是,我的情况有所不同。”安先生开始他的长篇演说,“我的条件是,钱我不要,只要求那个外国女人跟我一起住。我都五十多岁了,婚都没结过。比起金钱,我更想尝尝结婚的滋味。维拉亚同意了。既不用支付报酬,也不用付房费饭费水电费,她可以节约一大笔钱,比起别的假结婚来舒适多了。

“我没有别的奢求,只愿意家里有个女人,能跟我坐在一起吃吃饭看看电视,我就满足了。我不要求她做饭、洗衣服,当然也没有性生活。如果我强迫她,不是跟要钱一样吗?

“可是,两人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她就主动要求跟我睡一张床。也许是日久生情,不,大概是她可怜我。她怀上了孩子,我以为她肯定要堕胎,但她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绝对不会堕胎。

“千绘出生后,我过了半年多的幸福生活。维拉亚很快回她的酒吧打工去了,我照着《育儿大全》竭尽全力养育千绘。维拉亚不管回来多晚,都要抱抱孩子,我呢,就给她做一碗热面条。节假日,我们带着孩子一起去超市买牛奶和一次性尿布,跟一家人一样……

“幸福的日子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维拉亚提出跟我分手。她没有说具体原因,但我可以猜得到。大概她忽然想到,自己为什么要跟这个老男人在一起?本来就是没有爱情的婚姻!她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女儿的名字是我起的,她可能很后悔同意我给女儿起了这么个日本味十足的名字。我要是再年轻一些,长得再帅一些,挣的钱再多一些,可能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了。

“维拉亚正式跟我分手以前,就跟那个叫三宅的人好上了。虽然我认为,就算三宅不出现,维拉亚也会跟我分手,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偷偷去看了三宅的家。人家比我年轻得多,而且是大田区一家小工厂的老板,每个月都给维拉亚母女生活费,几乎可以说是她们母女的监护人。维拉亚找了个好男人,她和千绘跟上这个男人,会得到幸福。”

安先生一口气说完这段经历,呈大字形躺在了榻榻米上。

“对不起,是我逼着你把不愉快的往事说了出来。”我说。

安先生一骨碌从榻榻米上爬起来:“您说什么哪老师,应该是我向您道歉!把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拜托给您,让您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到处帮我找千绘。谢谢您!累坏了吧?走,喝一杯去,我请客!”

我制止住他:“不不不,请客的事,找到千绘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