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第11/14页)

“既然您知道谁是罪犯,那就告诉我们好了!”波塞冬气呼呼地说。

“倘若你们非要从这里说起不可,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而且我一开始就心中有数了。阅读奥黛丽及其伙伴的叙述资料只不过是用来证实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了的那个底。”

探长稍作停顿以便吸旺他的烟斗,顺便延长一下破案的悬念,然后悠然自得地一语道破:

“没有罪犯。”

波塞冬、弗利波和里加特利听后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许久才做出反应:

“怎么回事,没有罪犯?”弗利波感到大为惊讶!

“我们手上有十一具尸体!”波塞冬感到十分恼火。“总得有人把他们杀掉吧!”

“我再对你们说一遍:没有罪犯。”雷斯垂德回答道。

“什么意思?”里加特利不安起来。“您给我们解释一下吧!”

“我的意思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是我入行以来最惊人的案件之一。一个特例,我敢肯定,夏洛克·福尔摩斯会乐于破解此案的。从一开始,这个案子就让我想起他在《身份案》开头说过的话:‘生活比人们所能想象的要奇妙何止千百倍;真正存在的很平常的事情,我们连想也不敢想。’他又补充说,面对生活,‘一切老一套的、一看开头就知道结局的小说,变得索然无味而无人问津。’将这些话牢牢记在脑子里,我的朋友们,我要当着你们的面罗列事实的来龙去脉。”

“哦呵,难道您只能背诵福尔摩斯的名言吗?”弗利波问。“我不敢说我都明白了……”

“记住,现实胜于小说,这已经很不错了,”雷斯垂德探长说着,朝天花板吐着烟云,然后用生动的口气继续进行推理。“且听我慢慢道来,前两具被发现的尸体是罗德里格兹教授和本杰明·卢夫斯,前者从楼梯上跌落后解体,而后者被他的健身器材压瘫了。乍一看,那位被禁闭在密室中的学者以为是意外事故造成的死亡。但波波教授和格鲁克的尸体发现以后,一个杀手连环作案的推理变得顺理成章了。有人潜伏在暗处,或者伪装混入团队里,将竞选福学首席教授职位的候选人一个接一个地清除掉。活着的人对罗德里格兹和卢夫斯之死有了新的看法,开始转向谋杀的推理。连环杀手的想法因此也就顺理成章了,教授们被封闭在旅馆里,精神压力越来越大,从而强化了连环杀手的自圆其说,当时的形势容易使人胡猜乱想,特别是喝侦探小说乳水长大的人们,满脑子都是离奇古怪的案例。于是导致了一场引人入胜的推理,但却是一场错误的推理!”

“我明白了,”波塞冬说。“您是说,这里没有一个连环杀手,但有好几个杀手。我也曾经一度有这种想法:教授们为了自保,最终接二连三互相残杀。是这么回事吗?”

“厉害呀,波塞冬!”雷斯垂德探长为他鼓掌。“您有资格当华生医生了。”

“哇噢,厉害!”里加特利欢呼起来。“很了不起啊。”

“谢谢,”波塞冬得意洋洋,“只要想一想就行了。”

“有资格当华生,”雷斯垂德探长接着说,“可华生从来没有给出过一个有用的结论,不过,对福尔摩斯来说,他的作用却是不可或缺的,福尔摩斯在《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中对华生说:‘我有时是避开了您的错误才找到真相的。’”

“对不起?”波塞冬红着脸说。“我不明白……”

“啊呵,这我就放心了,我不是一个人,”弗利波揶揄道。

“我再给你们重复一遍,既没有一个杀手,也没有好几个罪犯:根本就没有凶手!罗德里格兹和卢夫斯,死亡名单最早的两位是意外事故造成的,当时大家都这么想。请再读一读第一晚的报告,罗德里格兹当时烂醉如泥,他踉踉跄跄走在黑暗的走廊里,摔倒了。就这么窝囊。”

“就算这样……但卢夫斯呢?”

“你们真的以为,一个知识分子需要有个人来将一场健身变成一场悲剧?我们是自己最糟糕的敌人,但我们又羞于承认这一点。我们潜在的偏执与我们天生的傲慢搅和在一起,促使我们总是从外部寻找罪犯,却不肯直面自己的缺陷。在这场令人心碎的事件里,没有任何客观事实能把我们引向罪案调查这条路,除非我们想要这么干。卢夫斯体重一百二十公斤,他是练杠铃时连人带车摔倒的。就这样画上了句号。”

“我很愿意接受您对头两位死者的推理,”波塞冬辩解道,“但对波波教授的死因却不敢苟同!不管怎么说,他难道是自己跑到水族箱里把自己给淹死的吗?”

“为什么不呢?因为您不会这么做?比照我们自己的行为来衡量别人的行为而做出判断是逻辑学家的大忌。您的思想老是停留在已经形成的思维模式里而不注意事物的个性特征。波波教授何许人也?是一个疾病缠身的老朽,其言行已经不再符合普通人的逻辑规范,此类事例在我们刚刚阅读的材料里不胜枚举。当大家争先恐后拥向二楼救火之际,他在干什么呢?他刚刚才开始配合行动,此时只有他单独一个人留在会议厅里,从体力上讲,他肯定跟不上大家的节奏。当老教授需要作出决断的时候,您至少可以猜想一下他会做什么?比如说他开始惊慌失措的时候?”

“他在翻阅他的便利贴,想从中找出该做的事情?”波塞冬回答,有所领悟但无把握。

“回答正确。在奥黛丽留下的记录材料中,有张便利条上写的是:‘火,这很危险。但是水,却是生命!’解释就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回顾一下当时的场面:波波听到同事们疯狂地喊着“救火!”,他连忙掏自己的口袋,看看他的便利贴,发现其中有一条与“火”有关,他按照预先的设定去做。为了躲火以自保,必须有水;而最近的水就是水族箱。尽管波波教授身体欠佳,但还是可以爬上桌台,企图投身到水池子里避难。避难所是找到了,但遗憾的是,便利贴没有写上一条提醒他:人在水里是不能呼吸的。”

“请原谅,探长,”波塞冬说,“我总觉得有点牵强……”

“您还记得奥黛丽透露的信息吗?”雷斯垂德探长抽着烟斗以问为答。“波波的女秘书在临出发去瑞士前在一个纸盒子里找到了这本便利贴!那波波教授为什么不能躲到水族箱里去呢?但我明白您的反应。我们的思想往往不肯接受生命重要关头采取的种种极端行为。您说的话与侦探小说读者说的话如出一辙,侦探小说的读者总希望作家提供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他如果觉得这个办法不可信,他就会反感。然而,如果我们沿着这个狭窄的可信的思路往下走的话,那么生活本身就失去了真实性!您只要打开报纸,浏览一下花边新闻,您就会发现,每天都有难以置信的奇闻轶事,但这些怪事却是千真万确发生过的。有些事件,我们大家都可以作证,但当我们讲这些事件的时候,世人很难相信。华生自己就对某些案件讳莫如深,比如《苏门答腊的巨鼠》,因为他知道,读者面对非理性的东西往往嗤之以鼻。今天我们感兴趣的东西逼着我们违背常理。天晓得这是多么困难,岂不知死亡的恐惧会带来荒谬的情感,面对这种荒谬的情感自然会启动心理戒备机制,而我们拒绝承认偶然和巧合,正是这种心理戒备机制在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