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第13/14页)

“应该就是它掉了下来,”雷斯垂德探长纠正道。

“‘当排除了所有其他可能性,还剩一个时,不管有多么的不可能,那就是真相。’正如福尔摩斯在《苍白的士兵案》中教导我们的那样。没有别的解释,奥黛丽说得一清二楚,电灯重新照明,警报不时鸣叫。电力系统全都乱了套,其中包括安全栅栏。它突然降落在迈克哥纳罕头上,迈克哥纳罕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错误的时刻、错误的地点正好从门下经过,正是安全栅栏砍了迈克哥纳罕的头,可它砍头后又重新提了上去,弄得奥黛丽和奥斯卡对这起砍头事件无从理解。我们还是去检查一下安全栅栏吧,我相信,你们可以从上面找到血迹。”

波塞冬、弗利波和里加特利不约而同拥向大厅门口,而探长却一屁股重新坐回扶手椅里。

“您说得很对!”里加特利欢呼起来。“过来看看,有血!”

“我就不必去看了,”雷斯垂德探长道,美美地品味着他的烟斗。“根据事实进行客观分析,上面应该有血。”

“您料事如神啊!”里加特利大加赞叹,回到探长身边。

“可喜可贺,”波塞冬挤眉弄眼附和道。“不过我想,您要如法炮制说清楚奥黛丽之死恐怕就难了,是不是?她死了,她的叙述也终止了。因此,您就没有任何客观事实可以分析了……”

“您错了,只要反复读、坚持读就有名堂。您还记得不幸的姑娘最后的留言吗?这些话是她留给我们解开她死亡之谜的钥匙。”

“她说,她要吃饱巧克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倾向于她肝病发作吧?”波塞冬调侃地说。

“别耍小聪明,中尉,好好读到底。在严寒中度过几天之后,这位年轻女子在干什么呢?她在‘开足火力供暖’。用什么供暖呢?用煤油炉,就是迈克哥纳罕在搜索酒店时找到的煤油炉,迈克哥纳罕死后,她把它悄悄地搬到自己房间里来的。一个老旧的煤油炉,放在现代化的酒店里很久没有使用过,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开足最大的火力,房间里又没有任何的通风设备。所有的隐患都集中在一起,引发了一出极普通的悲剧,说它普通,因为每年冬天,类似的悲剧时有发生,那就是一氧化碳中毒。奥黛丽说她很累,说她头疼,说她恶心,这些症状众所周知!尸体检查将会证实我说的没错,不可能有其他的可能性。”

“那她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冷库里跟其他尸体打成一片呢?”里加特利问。

“是奥斯卡把她送去的。奥黛丽的房门被他撞开了。奥斯卡应该又回来想和她说话,可是却再也听不到她的动静,于是他打开门。我提醒你们,多洛雷斯和伊娃的门也是他撞开的。”

“那么,悲剧结束了?”弗利波问。

“还有尾声,”雷斯垂德探长回答道。“还有奥斯卡·勒科克的情况没说,但为了给我们的朋友波塞冬留点面子,我还是不提砸旅馆大门那段插曲为好……”

“您对我太好了,”波塞冬中尉哽咽道。

“这个可怜的奥斯卡说不定可以帮我们弄清好些问题,”雷斯垂德探长说着忽然陷入了沉思。“我真不敢想象,在这座坟墓里,奥斯卡的最后几小时该是什么样子。离得救只差一步却死了……此时此刻,我想起了《硬纸盒奇案》的结尾,福尔摩斯难得大发形而上学的感慨:‘这一切是什么意思,华生?这一连串的痛苦、暴力、恐惧,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一定是有某种目的的,否则的话,我们这个宇宙就被偶然所支配了,这是不可想象的。’福尔摩斯高度概括了世人形而上的忧患意识,正是这种忧患意识驱使他去寻找事物的逻辑解释,而非以‘偶然’来加以搪塞,因为偶然的存在往往将我们推向失望。不过,亲爱的先生们,偶然是存在的,巧合就在我们身边转悠,而正义又不属于这个世界。承认偶然就可以理解我们关切的神秘事件:所有这些人都死于偶然。糟糕的偶然。”

“这么说案件已经解决……”波塞冬道。“我承认我的思想在抵抗……”

“跟我学着点,中尉,我摧毁了我的心理抵抗!”

“说没有罪犯,对我来说,很难接受……”

“哦呵,如果您坚持说有罪犯,”雷斯垂德探长懒洋洋地说,“我们可以给您找一个罪犯。说到底,您是对的,肯定有一个罪犯……从复仇的管家到妒忌成性的情妇,从无害的奶奶到负责调查的侦探,从次要人物到案情陈述者自己,侦探小说为我们提供了形形色色的案情。不过,这个案子,罪犯有点特别……”

“此话怎讲?”

“那好吧,说道说道,”探长说着,指了指搁在茶几上的那本《十个小黑人》,“罪犯就是它……就是侦探小说。”

“什么?”

“我们的福迷们是侦探小说的专家,他们是通过他们毕生研究侦探小说得出的方法来观察世界的。在他们看来,一个与世隔绝的旅馆只能是一个陷阱,一件偶然的死亡事故只能是一桩改头换面的犯罪,因为在侦探小说里都是这么描写的!热衷于侦探小说的读者并不把意外事故纳入他们观察世界的范畴之内,他们自觉不自觉地总希望有凶犯出来作案。我们的福迷们把阅读小说养成的想象力投射到现实生活中去,他们忧心忡忡,对大多数意外事故采取偏执狂的态度来处理。如果他们此前保持冷静,并且抱团合作,那么大多数人说不定现在还活着呢。”

“从某种方式看,您是说他们是死于恐惧?”波塞冬问。

“正是这样,中尉……奥黛丽的叙述明显带有这种倾向,她是在用自己危险的想象力去透析现实问题。您不妨回顾一下她是怎样描写水母、旱獭以及伊娃在尸体上面飞行之类的插曲的!她叙述的特点是持续的夸张,难道您对她的夸张不点评一二?她沉浸在浪漫的歇斯底里之中!我还没说到多洛雷斯和佩尔舒瓦的信函,它们堪称是神经质的巅峰之作!那么,如果非要说出一个罪魁祸首,那好,那非侦探小说莫属……”

雷斯垂德探长最后几句话赢得满堂喝彩。警察、医护人员和若干记者已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雷斯垂德探长收拾好文件资料离开了现场,后面紧跟着波塞冬和里加特利。下士弗利波在扶手椅上又待了一会儿,两眼茫然若失,而后站了起来,舒了一口气:

“说得真好,我庆幸一生没读过一本书!我很明白,阅读,这是很危险的!”


(1) 在《圣经》故事中,约伯被视为坚忍的象征。

(2) 耶稣说过:“打你右脸,把左脸也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