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我曾经的思念(第12/13页)
“听了我的话,御手洗考虑了好久,看来这些话多少也触动了他。他一改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口吻,半天才开口。他告诉我,确实有过一次,但那几乎已经过去了二十年。那时他刚从美国回到日本,正是学着思考人生的年纪。当时他住在横滨一个小镇偏僻的旧房子里,每天光在屋里读读书,此外什么事也没做。这时他认识了一位日本人,年纪也很轻,看来曾受过很重的伤害,连自己是谁都已经记不清了,不知怎样才能活下去,而且正为女人问题而万分苦恼。总之,御手洗觉得已经没有人能比这个年轻人的处境更惨了,他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是根稻草都想一把抓住。这个人走进了御手洗的屋子,就像已经踏在悬崖边的人,向他求救。
“御手洗刚见到他,就感到十分痛心。因为这位年轻人一无所有,既没有谋生的能力,也不知道未来要怎么办,而且正在沦为一桩阴谋的牺牲品。要是没人管,他很快就会丢掉性命,唯有御手洗能够想办法挽救他,他的生死就这样落在了御手洗一人肩上。御手洗告诉我,在这个时候,他突然产生了强烈的使命感,似乎领悟到了不可抗拒的天意。
御手洗说,他被年轻人那哀怨无助的眼神深深打动了。他向御手洗微笑,推开房门,坐在沙发上,伸手接过递过来的茶杯。做着这些动作时,他总要小心翼翼地看着御手洗的眼睛,似乎干什么都要取得他的同意。年轻人就像一个无助的婴儿或者盲人,用手摸索着寻找未来的人生,必须得有人在身边帮助,他才能活下去。
“御手洗清楚地告诉我,那位年轻人长着白净的脸庞,总是穿着一件白衬衣,单薄的身子在他面前晃动着,无论做什么都要用哀求似的眼神看看他的脸,这种眼神让他无法装作视而不见,就像一记重拳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胸前,心痛和怜悯难以抑制。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未有过,所以他当时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帮助这个人,拼尽全力也要让他渡过难关。那一刻他仿佛感悟到了什么,细细想起来,正是在那时他心里产生了这个念头:人不能光是为自己活着,许多时候必须站出来为别人做点什么,给他们指路,给他们智慧。‘我生来就担负着这种使命,海因里希,你看这可以回答你那个问题吧?’御手洗就是这样对我说……玲王奈!”
我倒吸一口气,看了她一眼。玲王奈已经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我担心极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玲王奈,真对不起,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伤了你的心?”
“不,没关系,我不要紧。”
她回答道,双手慢慢松开了,可是我听得出她在撒谎,因为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的鼻音,肩膀也在微微颤抖。她打开了提包,从里面拿出一块手绢。
“我正在酝酿剧中人物的感情,看起来很好笑吧?”
说着,玲王奈哈哈地笑出声来。她把手绢按在鼻子上,使劲擦了擦。可是从我站着的位置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的泪水。
“不过……这种心情来得倒也很及时,今晚拍片时反正会有哭戏。但是哭得多了,又怕开拍时流不出多少眼泪来,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呢。真的没什么,你放心。”
她说着,嘴角在微微抖动。看得出,玲王奈虽然佯装欢笑,但心里的失落和痛苦一点儿也没减轻。此刻她的鼻尖红红的,悲伤之情难以抑制,于是用手绢捂住了脸。
“真的没什么。你别担心。这种情况在我身上经常发生。你能不能说点什么高兴事让我听听?哦,御手洗洁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哈哈,这太奇怪了。不,正因为是他,所以才会这样说啊!”
玲王奈咬紧牙关,哭出了声音,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双手猛地捂住了脸,手提包也掉落在沙滩上。接着,她双腿瘫软着慢慢跪在了沙子上。我惊呆了,伸手想拉住她,但又不敢碰她的手,就这么呆呆地站着,做什么也不是,只能愣愣地看着这位著名的女演员在听过我说的话后失声痛哭着。
过了大约五分钟,玲王奈才慢慢伸出手,捡起了自己的提包。我见她想站起来,急忙把手伸了过去。她拉住我的手缓缓立起身来。我看见她低垂着的脸上,尤其是嘴唇,竟然难过得扭曲了。
玲王奈直起身,用手绢掩住鼻子和嘴,抬头向海天相接处望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什么话也没有说。看见年轻女子在自己身边哭得这么伤心,对我来说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一次痛哭的人不是前妻,而是我妹妹。所以这时,我对这位有名的女演员,不禁产生了一种面对妹妹或者女儿般的感觉。虽然我对刚才说的话后悔不迭,但这种心情多少带给我一些安慰。
“玲王奈,你……”
我吞吞吐吐地开口。虽然对女人的心理缺乏了解,但大体上我已经知道她伤心的理由,只是我无法把它说出口,无论如何,我不想给她的心再添几道伤口。
“海因里希,你嫉妒过一个女人吗?”
突然,玲王奈转脸对我说。
“嗯?”
我听不懂她的意思。
“就是说,有没有哪位女人夺走了你心爱的女人。”
“噢……”
我总算明白了。但不幸的是,这种奇特的经历我确实没有过。
“没有。”
我边回答,边注意观察她的反应。但玲王奈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我总算有机会把刚才说了一半的话接着说完。
“你真的那么爱御手洗吗?”
听到我的话,玲王奈落寞地微微一笑,只回答了我一句话。
“我讨厌自己的性格,一件事在心里老放不下。”
说着,她拿开手绢,轻轻转了转头,在她脸上,因为绝望而产生的虚脱感格外分明。
我们俩就这么默然伫立着,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好。十分钟,又十分钟过去了。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想着,那件看起来那么遥远的而光芒熠熠的东西,它并不属于我。这就是我说错了话的报应。在拉尔森俱乐部和御手洗对饮的那天夜晚,不知为什么,我不满足于仅仅和他讨论什么神经回路、狗还有游艇,而想要再深究那些复杂的问题。结果这些多余的话却让我失去了玲王奈。
我看了看四周,多亏时间已经很晚了,这儿的沙滩又远离码头,很少有人走到这儿来。我们呆立着的时候,夕阳已经悄无声息地落下,周围也慢慢变暗,风开始冷起来。洛杉矶的十一月,天已经黑得很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