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神的巡礼(第3/6页)
从一开始就很清楚,我们并不怎么受欢迎。若是直接联系,她大概是不会见我们的吧。因为有种田老人介绍,才能见上面,关于这一点,从鸟越和见的表情里完全显露无遗。
尤其是对高千,和见并没有隐藏她的敌意。在这件事情的调查过程中,迄今为止,我们去了解情况的各方人士都对高千非常欢迎;然而眼下,我们终于做了一回与“侦探”身份相称的不速之客。
“请问有何贵干?”和见的开场白简单直接,看样子像是打算一待我们开口就立刻回绝。听到她这句话,我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虽然我刚才形容她有一种很久以前女学生的气质,但那绝不是什么好话,不如说是负面的评价。
她在对外的时候,完全是那种一举一动都透着清纯感的类型——直截了当地说,就是所谓“白莲花”——设法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总把自己置于被害者的立场,从而保持对别人的有利地位(所以不管年龄多大,这种女性大多打扮得很年轻,甚至扮嫩到有如漫画效果的程度)。她们对外锲而不舍保持着纯情又柔弱的小女子形象,可一旦转到暗处,就可以若无其事地做出连杀人狂魔都恨不得赤着脚逃走的冷酷之事——特别是对同性。
第一次见面,才听她说了一句话,就给出如此脸谱化的定义,我也觉得自己挺不对劲,但就结果而言,这一直觉却完全命中。话虽如此,那也并不是因为我直觉敏锐。如果是我单独与和见会面,这种直觉肯定不会发生作用;我应该会被她“被害者的假面”蒙蔽,误以为她是一位失去孩子、失去母亲,又被丈夫抛弃的可怜女性。
可是,现在有高千同时在场。和见的本质不需要我去看穿,就已经因为高千的存在而自然显现了。和见恐怕一眼就已察觉,高千是自己的“天敌”,一旦大意就会“落败”——这样的精神准备,无意识地暴露出了她的真实面孔;而通常若有男性在场时,绝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
和见对高千——绝对是场火爆大战啊。之后的结果证明,这一预感果然是准得不能再准。
“是关于令郎久作君的……”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她直接截断了高千的话头,以此轻轻地放出一记“刺拳”,“事到如今,能不要再旧事重提翻老账吗?”
“请不必担心,我要说的就只有一句。”
“哎哟,那是什么?”
“久作君的遗书,你怎么处理的?”
和见的形象就在这个瞬间从容易受伤的小女子一下变成了狞厉的恶鬼。她好像完全忘记了我这个“第三者”的存在,为了与高千这名强敌展开彻底的战斗,决心把那些虚饰全都甩在一边。然而表面上看,却是彻头彻尾的冷静。
“很抱歉,你说的是什么事?”
“我是在问你,久作君的遗书,你是怎么处理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呢。不好意思,请你回去好吗?”
“我当然会回去。看你现在的这种态度,我就已经明白了。久作君是留下了遗书的。大家都很难理解为什么没有遗书,其实根本没什么难懂的。遗书原本是有的,久作君当时有好好地留下遗言,然后才去跳楼,但是你却把遗书销毁了——为了不让世人发现。”
“什、什么啊,你想干什么!”原以为是轻松的“前哨战”,却没料到一下子就被深入突击到腹地,和见略显狼狈。“难道想威胁我?马上走!立刻给我离开!不然的话,我就报警了!”
“请便。那正好呢。你知道吗?昨晚又有人从御影公寓跳楼了,那个人恰好是我们的朋友,所以现在我们正在接受警方的询问。那位刑警先生说了,他对五年前久作君的事件至今都耿耿于怀。刚才那番话,我希望务必也让那位刑警先生听听。”
“你想要什么?”和见好像对自己露出了狼狈的一面颇感羞耻,闹起了情绪,“钱?”
“不必担心,我会回去的,什么都不要。那么,的确是有过遗书的对吧?你承认了是吗?”
“谁承认了啊?你是傻瓜吗?谁会那样特意把自己的弱点说出来啊?”
这一番话本身就已经形同承认高千所说是正确的了,但和见这种人是不会因此而畏怯的。就连自己一秒钟前刚说过的话,她都能在下一瞬间面不改色地否认。
“说到底,哪有父母会把儿子的遗书销毁的啊?”
“通常是不会啊。就连你,若那只是封遗书,也不会去销毁它。可是久作君写下的,却是绝不能让世人知道的内容。”
“别……”看来被高千说中了,和见从沙发上站起来尖声叫道,“别说得好像你看到过一样!”
“那内容就是,久作君他杀死了外婆伊织子,自己也要去死。”
和见沉默下来。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高千,坐回到沙发上。
说句实话,我很想从这里逃出去。两个女人的对决,并不只是有压迫感,那简直就是生死搏杀。
“久作君先是从自家楼梯上把伊织子女士推了下去,然后去附近的御影公寓,从那里的最高一层上跳了下来。这一系列经过全都在遗书里详细地写着,恐怕也包含了之所以这么做的动机。”
和见依然沉默不语。单看这幅情景,会让人感觉是高千在单方面地持续进攻。但是仔细观察,高千此刻与和见对峙的冷静同她平常状态下的那种冷静略有不同。在把对手“打倒”之前绝不放缓力道——这已经是近乎悲壮的拼命状态了。
“久作君把外婆从楼梯上推下去,误以为她已经死了。当时大概是因为太激动,所以并没有进行确认;他看到伊织子女士一动不动的样子,就以为是已经死掉了,但其实她只是受了伤。接着久作君自己也出门去寻死;当时,家里其他人都不在吧。久作君离开以后,你回到家里发现了伊织子女士,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先叫了救护车。照我想来,你是在等救护车的时候发现了久作君的遗书,他多半应该是把它放在了一个马上就会被家人发现的地方。”
和见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但仔细一看,她的唇角徐徐地向上扬起了——她在嗤笑。
高千的“底牌”被看穿了……我有这样的感觉。此刻,和见是在使出无言的“反击”,以一种任何人都绝对无法打败的、登峰造极的“犯规技术”。
你说的是什么事情,我完全不明白哦——仿佛如此说着似的,还故意露出装傻的嘲笑——你脑子不正常吧,到底在说什么啊,完全听不懂哦。
与简单地突然疾言厉色有所不同,她把原本应该是自己背负的心之桎梏巧妙地进行了转嫁,使之变成了对手的负担。本来应该是自己承受的伤害完全让对手去承受了,实在是恶魔般的沉默,还有那装傻般的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