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6/7页)

元子从澄江那里套取到许多“桥田的内情”,她以为澄江的情报来自和桥田的枕边情话。正是因为她过于相信澄江所说的话,像是梅村君和桥田过从甚密、安岛与桥田反目交恶等消息,结果却反遭欺骗。

话说回来,澄江开口妈妈桑闭口妈妈桑,已经徐娘半老却像小猫般依偎着,假装纯情无瑕央求元子向桥田拿取分手费,她的演技实在太精湛了。如果没有岛崎澄江这个女人,也许她就不会轻易地被桥田和安岛瞒骗。

打从澄江跑来卡露内应征之后,这个计划就开始启动了。当时,他们抓住酒吧妈妈桑会想雇用具有日本传统气质的陪酒小姐的心理,主谋者当然是桥田,安岛则全力配合。

元子为了自己听信安岛的“转述”——亦即可以从江口老先生那里取得对桥田不利的资料作为有力的第三本黑色皮革手册后,旋即委托青山的信用调查公司调查其中二十五名行贿者往来银行名单的行为感到愚蠢,懊悔得紧咬着嘴唇。

元子走在艳阳高照的路上,经过的行人都以为她是病患,无不回头看着她。她来到宽广的环状七号公路上,身后的车辆和卡车纷纷按着喇叭降低速度,驾驶员以为走在前面的女人是个梦游者。

元子沿着新代田车站的阶梯走下。她在月台的长椅上坐下。开往涉谷的电车进站了,月台上的乘客纷纷上了车,只剩下她坐在长椅上。司机惊讶地看着她,最后还是鸣响发车的汽笛。

后续的电车又进站,但元子仍未上车。她呆坐在长椅上,闭着眼睛,动也不动。月台上的乘客瞥着她孤单的身影,纷纷坐上电车。其中有几位好心的中年男子见她的模样非常奇怪,前来关心问候,但她总是头也不抬地回答说没关系。最后,这些亲切的中年男子也只好无奈地走开。

随着电车的行驶车内传来广播声:下一站是下北泽、下北泽。

元子回想着。

当时安岛自称为了参选下届参议员,必须到九州拜访基层桩脚,却事隔月余全无联络。她很想知道安岛的消息,打电话到“安岛政治经济研究所”的时候,一个女助理接了电话。

——我们老板还没从选区回来。他非常忙碌,所以行程也跟着延后了。

电话中的女声机敏地回话。

——他不限定在市区,也可能在县内到处走访基层⋯⋯对不起,恕我无法奉告,我们老板特别交代,不可以把他的行程告诉初访者⋯⋯喂喂,您的事情我可以替您转告。

当时,她只觉得这名女助理很干练,又觉得她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既不像是酒吧小姐,也不像是来店里的女客,最后便未细加追想。

然而,现在她终于弄清楚了,她就是自称江口家的“儿媳妇”——安岛的女人!那女人在江口家的玄关和安岛套招问答的声音,元子在一个月前即已在电话中听过,只是她没联想到。

江口老先生说,安岛时常带着那个自称是他秘书的女人四处招摇。在电话中,她也用秘书般的口气应答。假扮江口家儿媳妇的时候,措辞也很利落干练。

元子脑中浮现安岛和那女人在暗地里嗤笑的表情。安岛自称是去九州,其实他根本就待在东京吧。后来他打电话到卡露内的时候,说他还在九州,有意无意间嘟囔着桥田是否真的买下了梅村,她却说已经查阅过土地登记簿,安岛便以假为真地在电话中说:“噢,梅村的老板娘终于听信桥田的花言巧语,把那土地便宜地卖给了桥田啊?”这句台词似乎已认定梅村的土地果真成了桥田所有?

这一切都是桥田和安岛的诡计,梅村君从旁协助,安岛的女人卖力演出,岛崎澄江充当桥田的马前卒⋯⋯

元子仔细回想起来,她之所以野心勃勃地想买下鲁丹俱乐部,都是因为计划太过顺利。一切进展顺利,可说是心想事成。其实在这当中,她应该知所察觉,并为事情进展太过顺利多加警惕。

不过,她以为这是她鸿运当头,太相信自己正在走运。无论是从东林银行千叶分行拿走巨款没被追究,或是借机向楢林院长勒索五千万日元,这些稍为不慎便触犯侵占公款和恐吓的罪行,她都能全身而退。她认为这就是走运,而且今后还会财运亨通,只要鸿星高照,做任何事情都会无往不利。正因为她太相信自己的好运,她才没有反观自省。

然而,他们那伙人的目的到底为何?

元子认为,正因为她想占有梅村的土地,才使得自己吃亏上当,变得身无分文。不仅没有从中捞到巨款,连自己的存款也赔掉了。

不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跟桥田和安岛并没有深仇大恨。他们设下的陷阱可说是天衣无缝,好像在进行一场复仇战。她实在想不出他们如此设局坑害她的理由。难道是单身女人努力奋斗的样子,让他们看不顺眼?他们想借此嘲弄她?或是他们想看高傲的女人哭求无门的窘状,然后在暗中拍手叫好,享受着欺瞒女人的乐趣?可是,仅此而已吗?还是另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她实在猜不出来。

在大久保的宾馆时,安岛就瞧不起她了。

——你的反应好死板。

——想不到你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

当时安岛露出索然的神情。事后他可能会跟桥田说:我跟她上过床,但一点乐趣也没有,她真是个无趣的女人,玩过一次就叫人倒尽胃口。

她仿佛看到他们俩正哈哈大笑起来。来卡露内的客人,喝醉时就会自豪地开起黄腔,例如说跟某小姐上过几次床啦,或早就把某小姐追到手啦,还用猥亵的字眼形容交欢场景,夸耀自己多么神勇。

这时,元子屈辱地气得浑身颤抖,猛然地从长椅上站起来,却觉得头重脚轻,脚步踉跄,像是严重贫血似的。

元子下了电车,走上坡路。沿路有相机店、糕饼店、杂货店、拉面店和咖啡厅,这是她平常熟悉的街景,但她却觉得仿佛走在陌生的市镇上。身体愈来愈不舒服。

终于来到自家的公寓前。住在附近的妇人向她问候:您好,今天好热啊。

“您好。今天真的好热⋯⋯”

元子堆着笑脸向她点头致意,但没再多说什么。

她进到公寓内,直奔二楼而去,连打开门锁时都得用手帕捂住嘴巴。她跑到洗脸台,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不止一次,连吐了两三次,连令人不快的胃酸都吐出来了。好不容易舒坦些,才漱了口,跌坐在房间里,缓缓地调息。

这个打击太大了,而且今天艳阳高照,宛如盛夏般炎热。江口老先生那番话更让她受到莫大冲击。当她看到土地登记簿之后,在出租车上震惊得直想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