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塔克特的亚瑟·戈登·皮姆的叙述(第19/43页)
终于到了十四号的破晓时分,依旧是天清气朗,西北方向吹来阵阵微风。海面十分平静,我们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帆船侧歪得不那么厉害,甲板也干了许多,我们可以自由走动了。我们已经整整三天三夜没吃没喝,必须得设法下去找点补给来。由于帆船灌满了水,别指望能找到任何东西,这使大家心情十分沮丧。我们把几颗从被打坏的升降舱口弄来的钉子钉进两块木板,做成一个打捞筐似的东西。我们把两块板交叉绑在一起,拴到绳索上,扔进舱去,来回拖着,希望能找到什么可以充当食物、或至少能帮助我们找到食物的东西,当然我们并没抱太大的希望。整个早晨的大部分时间我们就这样忙着,可一无所获,只捞上来几条床单,那是很容易就让钉子勾住的。我们的工具十分笨拙,很难料想除了床单还能捞起点别的什么来。
于是我们试着在前舱里捞,但还是徒劳,大伙正在绝望,彼得斯提议让我们在他身上绑一根绳子,他潜进舱里,看看能弄到点什么。听他这么一说,我们又生出了希望,高兴得欢呼起来。他立刻脱得只剩下裤子,在腰间小心地扎上一条牢固的绳索,还在他肩膀上套了一圈,这样就怎么也不会松脱了。潜下去既困难又危险,因为刚才我们在客舱里捞了半天,什么也没捞着,这次潜下去的人就得在水下向右拐个弯,沿着一条狭窄的通道前进十到十二英尺,进入卧舱,然后再回来,整个过程中无法呼吸一次。
一切就绪,彼得斯顺着升降梯下到舱里,直到水没到下巴。然后一个猛子扎下去,向右一转,朝卧舱摸去。但是他的第一次尝试完全失败。他下去后不到半分钟,我们就觉得绳子一阵剧烈抖动(这是我们事先约定好表示他希望我们把他拉上来的信号)。我们根据约定赶紧把他拉了上来,但是一不小心,让他重重地撞上了扶梯。他两手空空,在水下时,他不得不时时奋力不让自己被水的浮力顶到甲板下部去,所以只在通道里前进很短的距离。出得水面,他显得筋疲力尽,不得不休息十五分钟后才能做第二次尝试。
可第二次的结果更糟糕。他在水下很长时间都没有发信号,我们担心他要出事,便不等绳子抖动就把他拉了上来,发现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后来他告诉我们,他是拉了好几次绳子,可我们却没有感觉到。这也许是因为绳子的一部分缠在了升降梯下端栏杆上了。这栏杆实在太碍事,我们决定尽可能先把它拆掉,然后再继续打捞尝试。可我们除了力气没有别的工具,于是大伙就全顺着梯子尽可能下到水里,一起用力拼命拽着栏杆,把它给拉了下来。
第三次尝试和前两次一样,还是没有成功。很显然,这样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除非能找到什么重物,可以使潜水者保持身体平衡,把脚踏在舱内的地板上进行搜寻。我们四下找了好久,没有找到能实现这一目的的东西,但最后,我们发现前锚链上有一环已经松动,这让我们十分高兴,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它拧了下来。我们把它绑在彼得斯的一只脚踝上,彼得斯第四次下了客舱,这一次他成功地摸到了乘务员舱门前。然而让他有说不出的沮丧的是,他发现门是锁着的,而尽管做了最大的努力,他在水下呆的时间也无法超过一分钟,于是只好从门前退了回来。这下,我们的情况看起来真的没希望了,一想到我们所遇到的那么多的困难,想到我们最终逃过劫难的可能多么渺茫,奥古斯特和我忍不住泪流满面。不过,这样的软弱表现持续得并不太长。我俩跪下,恳求上帝在危难时刻来救助我们,起身时心里重新充满了希望和力量,思考着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来拯救自己。
第十章
此后不久就发生了一件事情,每当我回想起来,都不免要来一次情绪大波动。事件中充满了最让人震惊、而且在多数情况下让人最未曾料想、最难以想象的细节,它所唤起的先是极度欢乐继而极度恐惧的情绪,比后来长长九年时间里我所经历的千百次遭遇所唤起的,还要强烈得多。当时我们正躺在升降梯边的甲板上,争论着是否还有可能进到卧舱里去,我看了一眼和我面对面躺着的奥古斯特,发现他脸色变得像死人一样煞白,嘴唇直哆嗦,样子有说不出的古怪。我感到十分紧张,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没有回答;我看看他的眼睛,发现他两眼圆瞪,好像在看着我身后的什么东西,我觉得他是不是突然发什么病了。我一转身,看见一两英里之外,有一条大帆船正朝我们驶来,一阵令人晕眩的狂喜立刻涌进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那种体验我一辈子都难以忘怀。我像被一颗火枪子弹击中般跳将起来,朝那条船张开双臂,以这样的姿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彼得斯和帕克也同样狂喜起来,尽管方式有些不同。前者像个疯子似的在甲板上直跳舞,满嘴的胡言乱语和祈祷求诉,后者则涕泪交加,像小孩子似地哭了好大一会。
眼前的这条船是一条大型的荷兰造双桅帆船,漆成黑色,船头立着一个俗丽的包金人头像,帆船显然经历过不少风雨艰险,而且也在给我们造成了那么多灾难的那场强风中吃了不少苦头。只见它的前桅上帆没了踪影,右侧舷墙也被撕掉一大块。我们初看见它时——我刚才说了——它在我们上风两海里远,正朝我们开来。微风温和,让我们感到惊讶的主要是,帆船上除了前桅下帆、主桅主帆和一块斜桅三角帆外,其他的帆都没有支起来。当然,船行驶得很慢,我们不耐烦得几乎要大发其火了。还有,行船的方式十分笨拙,尽管我们见了船很激动,但这一点还是注意到了。帆船偏航得厉害,有一两次我们都以为船上的人看不见我们,或看见了我们的船,以为上面没人,就准备转向航行。于是,每当那条船似乎要掉转船头时,我们就扯起嗓子向它高声呼喊,于是它似乎又改变主意,再次转舵向我们驶来。帆船那古怪的行为重复了两三次,我们认为,除了舵手喝醉了以外,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了。
直到船离我们还剩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我们才看见甲板上有几个人。三个人,从他们的衣着来看,应该是荷兰人。其中两个靠在舱近旁的旧帆上,第三个人倾倚在斜桅附近的右舷船上,像是在好奇地朝我们张望着。这人健壮高大,皮肤黝黑。他向我们点着头,那模样虽然有点古怪倒也十分快活,还不停地笑着,露出了一排亮闪闪的白齿,这模样似乎在给我们打气,让我们不要着急。帆船又近了些,我们看见他戴着的那顶红法兰绒帽子掉到海里去了,可他根本没管它,还是继续向我们笑着,点着头,做着手势。我详细地讲述这些情况,而且别忘了,我们亲眼目睹的事情是怎样我就是怎样叙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