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塔克特的亚瑟·戈登·皮姆的叙述(第36/43页)
第二十一章
我一回过神来就觉得闷得难受,发现自己匍匐在松软的土中,周围一片漆黑。土块还在从四面八方重重地砸在我身上,很快就有把我埋住的危险。我感到极为惊恐,拼命想爬起身,最后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定定神,竭力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现在身处何方。不一会儿,耳边听见一声微弱的呻吟,接着又听见彼得斯喘着粗气,叫我以上帝的名义帮帮他。我朝出声的方向踉跄两步,正好跌倒在我朋友的头和肩上。我很快就发现,松土已经埋了他半截身子,他正拼命挣扎着想要脱身。于是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挖他周围的土,终于把他救了出来。
惊魂稍定,理智方返,我俩立刻断定,我们钻进去的这条裂缝的岩壁由于自然震动或自身重力的缘故,突然坍塌形成了洞穴,这样,我们就被活埋,永远也无法再见天日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俩万念俱灰,完全沉浸在痛苦与绝望之中,没有类似经历的人是无法想象出那种痛苦和绝望有多强烈。我深信,人类所经历的灾难中没有一种能比像我们被活埋那样更容易引起灵魂和肉体的双重极度痛苦。被活埋者周围一片幽暗,肺部承受着巨大压力,鼻子嗅着湿土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气味,心里腾升起获救无望、必死无疑的可怕念头,这一切足以使内心的惊恐令人难以忍受——无法想象。
最后彼得斯提议,我们得尽力弄明白灾难到底有多严重,得把幽禁我们的这个牢笼摸索一番,虽说几乎不可能,但他认为也许能找到逃命的出路。我急迫地抓住这一丝希望,挣扎着站起身来,试图在松土中迈步。刚挪出一步,我就看到一丝光线,这足以使我相信我们无论如何不会马上闷死了。我们稍稍振作了些精神,并互相鼓励不要悲观。我们朝着有光亮的方向爬过一堆挡道的烂土,发现往前走不再那么困难,刚才使我们难受的胸闷也稍稍减轻了些。不一会,我们已能够看清周围的物体,并发现自己已接近岩缝直道的尽头,岩缝在那里向左拐去。我们又奋力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拐弯处,发现有一条长长的小裂缝向上延伸,这不禁使我们喜出望外。缝壁的坡度大约为四十五度,但有些地方特别陡峭。我们当时看不见裂缝的出口,但透过裂缝射进来大量日光,使我们毫不怀疑地确信,在裂缝顶端——如果我们真能爬到顶端的话——一定有开阔的通道通向地面。
这时我忽然想起,从山谷进入岩缝时我们一共有三个人,伙伴艾伦还不知下落。于是我们马上决定返回直道去找他。我们冒着头顶上的土层继续塌陷的危险,搜寻了好一阵,最后彼得斯大声告诉我,他摸到了艾伦的脚,但后者全身都被深埋在土中,已经不可能把他救出来了。我很快就发现彼得斯说得一点不错,我们的伙伴已死去多时。我俩只好沉痛地让那具尸体留在原处,又摸索着回到了那个拐角。
小裂缝的宽度仅容我们的身体钻过,但两次攀登的尝试都失败了,这使我们再次陷入绝望。我说过,山谷穿过的那些山是由一种像皂石般的软性岩石构成的,我们现在试图攀登的裂缝四壁也是同样的岩质,潮湿的缝壁特别滑溜,即使在坡度最平缓的地方我们也很难站稳脚跟,一些陡峭得近乎于垂直的地方当然就更难攀登了。事实上,我们曾一度认为不可能从那儿爬上去。不过,我们在绝望中鼓起勇气,用水手刀在软质岩壁上挖出立足点,冒着生命危险抓住几处从岩壁突出的硬质板岩的边角,最后终于爬到了一个天然平台,平台连着一道树木繁茂的山沟,山沟尽头可见一小块蓝天。这时,我们得以从容地回头看看刚爬过的那条通道,从岩壁表面可以清楚看出,通道是最近形成的,我们断定,不管那场突如其来的震动是怎么回事,它在堵死岩缝的同时又为我们开辟了这条生路。可是,刚才的一番攀登已使我们筋疲力尽,事实上,我们当时已累得几乎站立不稳,甚至无法连贯地说话,所以彼得斯建议用枪声召唤我们的同伴赶来援救——当时,手枪还别在我们腰间,但滑膛枪和单刃剑早已被埋在裂缝下的松土之中。后来的情况证明,当时真要开了枪,那我们将后悔莫及;不过幸运的是,此时我心中隐约对那些野蛮人产生了怀疑,所以我们决定不让他们知道我们的行踪。
休息了一小时左右,我们开始慢慢地朝山沟尽头爬去,没爬出多远就听见阵阵可怕的喊叫声。最后我们终于爬到了也许可以被称为地面的地方,我这样说是因为,从平台开始我们爬过的路都在一个由高悬的岩石和繁茂的枝叶构成的拱顶之下。我们小心翼翼地爬到一个狭窄豁口近旁,从豁口望去,周围的情况一览无余,而这一望,顿时令我们恍然大悟,那场震动的可怕的秘密一下就被揭穿了。
我们朝外探望的那个豁口离皂石群山的最高峰不太远。豁口左边五十英尺外就是那条山谷,我们的队伍就是从那里进山的。可现在,山谷中至少有一百码长的通道——或者说谷底——已完全被凭人力掀下的泥石填满,那堆乱石烂泥足有上百万吨。可是,把那么多的泥石掀进谷底的方法却十分简单,一看便知,因为这场血腥谋杀留下了明显的痕迹:沿山谷东壁的崖顶(我们此时在西壁崖顶)能看见有好几根被打入土中的木桩。木桩站立处的岩壁没有坍塌,但沿着整个已坍塌的峭壁表面可清楚地看到一排像是爆破手打炮眼时留下的痕迹,这表明,那些地方曾打入过我们现在所看见的那种木桩。木桩之间相隔不超过一码,总长度也许有三百英尺,都打在离崖顶边缘约十英尺处。残留在崖顶的木桩上还系有用葡萄藤拧成的粗绳,显而易见,这种粗绳也曾系在其它的每一根木桩上。我已经解释过皂石山岩的奇特层理,正是这种层理造成了我们得以死里逃生的那条又窄又深的岩缝,而我对那岩缝的描述也许有助于读者进一步去想象那种岩层的性质。这样的岩层一旦受到自然震动,都会顺着一层层平行的纹理垂直裂开,人工造成的适当震动也足以造成同样的后果。那些野蛮人正是利用这样的岩层达到他们背信弃义的目的。毫无疑问,野蛮人就利用那长长一排木桩,掀下了大约两三英尺深的崖顶岩壁,他们当时只须按信号同时拉动每一根粗绳(这些粗绳都系在木桩顶端,从峭壁边缘往后延伸),巨大的杠杆作用便能把整个崖顶表层掀下山谷。我们那三十名伙伴的命运现在已可想而知。只有我和彼得斯逃脱了那场毁灭性的灾难。现在岛上活着的白人就我们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