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魅影重重(第18/18页)

我们两人在雪地上扭打在一起,而就在这时,天空闪过一阵白光。

有人抓住我的胳膊,拉开了纠缠在一起的我和迭戈。在亮光闪过的瞬间,我看见一个瘦弱的黑色人影从上面朝我扑来,同时他也向迭戈伸出了胳膊。

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只剩下耳鸣在脑海中回荡。我的指尖感到温热,剧痛贯穿我的身体。这一瞬间,一切都变得黑暗。

当我再睁开眼时,我以为自己在雪堆里睡着了。

但即便如此,我并没有觉得寒冷,反而周身温热觉得舒服。我想就这样睡去,但是当我翻身仰面朝上时,我猛地坐了起来。

有天花板。

我已经很久没在天花板下面睡过觉了。这不是巴斯通吗?我连忙环顾四周,只见我原以为是雪的东西,只是白色的床单。周围全是同样的床,男人们躺在上面,而在床间穿梭着的,是戴有护士帽的女人。

我提心吊胆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要是手和脚没了该怎么办?我穿着淡蓝色的病号服,身上插着许多管子,好在两条胳膊都没事。再掀开被子一看,两条腿也还在。右手虽然包着绷带,但摸了摸手指似乎也没什么事。不过当我看到枕头边奶奶的菜谱不仅破得厉害还烧得焦黑时,立马吓得面如土色。

“呀,你醒了!”

我被久违的女性的声音吓到,向旁边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护士正抱着文件夹板,微笑着站在我旁边。我能看到她那头栗色的卷发从帽子边沿溢出。

“刚好你的伙伴们过来了,我去叫他们吧。”

伙伴?会是谁呢。对了,爱德,迭戈,邓希尔。我的记忆转眼间涌了上来。

那个时候,我们遭到了轰炸。我和迭戈正忙着打架,也没有注意到声音和上空的异常。

不,其实根本没有声音,因为是直接命中。

我挪动屁股面朝大门,看着护士远去的身影,心想她到底会带谁来呢。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

我感觉等了十多分钟,但实际上可能还不到三分钟,病房的门打开了。和护士一起进来的是斯帕克。没戴头盔的斯帕克不知为何看起来比平时更矮小了。

礼貌地对护士道谢后,斯帕克和我对上了视线。他一瞬间停下了脚步,接着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慢慢地朝我靠近。

他那踌躇的样子,让我立马明白了他即将告诉我什么。

“不……别跟我说……”

我不由得颤抖地说道。我的声音很凄惨,简直就像哭闹的小孩。

斯帕克终于来到了我的身边。他的表情有些为难,又有些抱歉。你那不爽的脸去哪儿了,不要用这么悲伤的眼神看着我啊!眼泪逐渐涌上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冰冷的手覆盖上我的手,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被塞到了我手里。我眨了眨眼,眼泪滑落,视界就像擦去了水蒸气的玻璃窗一样,变得清晰。

那是一副被压扁了的坏掉的眼镜。

“……死掉的只有格林伯格。迭戈、邓希尔、你,都活着。”

眼泪再也止不住,明明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但我就是出不了声。鼻涕流了下来,也不知道用什么擦好。斯帕克拉过椅子在我身边坐下,不知是觉察到了我想问的问题,还是只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对我说道:

“你们中了榴弹炮,邓希尔拉住你的胳膊救了你,立马扑过来的格林伯格撞飞迭戈,迭戈也活了下来。不过,你也够惨的。侧腹被炸出一个洞,如果处理得晚了,可能就死了。”

我的声音抖得厉害,完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是无论如何我也想见爱德的遗体。如果还能见的话,如果没有变成肉块的话。这时斯帕克伸过手,用力地抱住了我的肩。

“遗体见不到了,我们把他收拾干净埋了。他只留了一封遗书,是给你的。”

叠好的纸放在我手里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彻底坍塌了。我感到头晕目眩,似乎被拉入了黑暗的深渊,无论如何也无法睁开双眼。身体好沉。救救我,爱德。

又要“如果”了。“如果”那时候我们早点结束工作,“如果”我不和迭戈发生争斗,“如果”我们注意了上空,“如果”不是你,是我的话……

爱德华,为什么你离去了。

我现在肯定在梦里,但是无论如何就是醒不过来。我抱住膝盖,将脸埋到被子里,斯帕克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背。

“那家伙埋葬在巴斯通的松林里,想去见他还是有点困难。队里现在正准备进入德国,你已经躺了半个多月了。”


[1] 一码约等于零点九米,五百码约等于四百五十七米。

[2] 译者注:Nuts是美国俚语,指神经病、疯子。这句话成为二战历史中最著名的一句话。

[3] 译者注:战壕足病是指战时长时间站立于潮湿寒冷的战壕内引起的一种足部损伤。

[4] 译者注:史高治叔叔,迪士尼创作的经典动画角色之一,唐老鸭的叔叔(舅舅),被称为世界上最有钱的鸭子。

[5] 译者注:指战争带来的心理创伤,多伴有暴力、酒精依赖、自我厌恶、语言功能障碍等症状。

[6] 译者注:一九四一年,德国在波兰兴建了六个专门屠杀犹太人的集中营,包括奥斯威辛和特雷布林卡。

[7] 译者注:(德语)这样活着,就幸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