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物物遂生(第6/12页)
张建侯虽不明所以,亦赶紧将手中的弓箭塞到马良中手上,道:“这是我刚才从崔员外卧房墙上取下的,情非得已,请恕冒昧之处。还要劳烦龙图官人代还回去。”转头见慕容英额头尽是冷汗,他那一箭虽然未射中要害,但毕竟是穿腿而过,剧痛是免不了的,但慕容英却毫不出声,不由得对这刚强坚毅的女子多了几分佩服,歉然道:“抱歉了,小娘子,我实在不知道屋顶上的人是自己人。”慕容英道:“这不能怪公子。”
张建侯道:“小娘子可有金创药?”慕容英道:“自然是有的,不敢有劳公子费心。”张建侯闻言,这才转身去追同伴。
崔槐夫妇、崔都兰等都已听到动静赶来兼隐院,却被侍从拦在院门外。
崔槐见包拯等人深更半夜从叔叔内院出来,极是惊异,问道:“你们几位在这里做什么?”文彦博道:“这个……嗯,一会儿马龙图自会告诉你们。”拉扯着包拯急走出来。
直到出来崔府,文彦博才松开手。包拯似乎不大高兴,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张建侯很是奇怪,道:“姑父话还没有说完,这么着急离开做什么?难道是因为那慕容英在说假话,彦博你认为不便当面拆穿她?其实我看马官人自己根本就不相信慕容英的解释。”
文彦博道:“不管慕容英动机如何,但适才潜伏在房顶的人一定不是她。你是习武之人,你可以自己想象一下,如果让你从正室房顶到厢房房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能办得到么?”
张建侯觉察到房顶上有人,自然是因为听到正室上方有动静。他性情急躁,随即喊了出来。众人瞬间拥出房中,四下张望,这才发现东厢房顶上有条人影,也就是婢女慕容英了。兼隐院正屋坐北朝南,虽是标准的三楹[2],但每楹比寻常屋子要大许多,几近五楹。东西两边厢房也各有三楹。慕容英被众人发现时,正好站在东厢房的房顶正中,距离正屋尚有一段距离。屋脊不比平地,寻常人站都难以站稳,即使是身怀武艺之人,行走也是极不容易,还要小心不被人发现,更是难上加难。
张建侯一经提醒,便立即会意过来,道:“对,即使是我,也不能办到。而且厢房与正屋并不相连,中间有一大空当,在那样的情况下,不可能不被人听见而凭空腾越而过。这么说,慕容英所说的是实话了?”
文彦博道:“嗯,很难讲。这里面还是有许多不能解释的地方,即使慕容英没有说谎,她也肯定隐瞒了什么。唯一能肯定的是,在崔良中房顶的人并不是她。包拯耿直,不愿意说谎,我不让他说出证实慕容英解释有理的话,是有意要让她觉得我们已经开始怀疑她,来一招打草惊蛇,再来一招引蛇出洞。”
沈周道:“嗯,慕容英这女子跟她主人崔都兰一样可疑:一个身怀武艺,在自己家中飞檐走壁;一个冷若冰霜,对自己父亲的病情无动于衷。”
张建侯却蓦然想到一事,道:“如果慕容英所说是实话,就算只是部分实话,她看到了有人伏在崔良中房顶,认为那是昨晚在知府衙门行刺崔良中的凶手,那么真凶很可能是崔府内部的人。”
沈周道:“为什么这么说?”张建侯道:“因为按照慕容英所言,那凶手当时伏在崔良中内室房顶上,这句应该是真话,我当初就是听到头上有响动才惊叫出声。但大伙儿出去后,只发现了东厢房上的慕容英,却不见凶手人影,理所当然他是溜下房顶了。我出声示警后,马龙图的侍从立即围了内院,但搜索后却没有发现凶手踪迹,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凶手就是崔府内部的人!他从房顶下来后,坦然混入下人当中,所以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包拯蓦然惊醒,忙道:“建侯提醒得极对,我们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出这个人。走,赶紧回崔府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张建侯道:“崔府上下少说也有百十来号人,刚才拥在院子中的侍从、仆人、婢女加起来总也有几十号人,怎么查?一个个抓起来拷问么?”
包拯道:“那倒不必。你可记得当时慕容英从屋顶上掉下来后,衣服上尽是大块大块的黑灰色?那是瓦灰。南京已有一段时间没有下雨,房顶瓦砾上积有不少尘土。人在房顶,不可能直立行走,须得将身子匍匐下来,所以她身上沾了大量的瓦灰。”
张建侯这才明白过来,道:“那么在崔员外房顶窥测的凶手身上也应该有瓦灰。”
几人正欲转身进来崔府时,却见马季良带着几名侍从出来,离得老远便朝众人挥手,匆匆奔过来道:“慕容英所说是实话。我刚刚派人搭梯子上正堂房顶看过,确实有人到过的痕迹。既然那真凶能不露痕迹地从我们眼皮底下消失,应该是崔府里面的人了,对也不对?”
他以堂堂龙图阁学士之尊,深更半夜地在大街上向几名后生小子征询意见,情形着实有些可笑。但这人全然不是传说中的草包学士,当真有两下子,居然也立即想到真凶很可能是崔府内部的人,想来当年他与崔良中一道闯荡江湖时也经历了不少磨难风波。
张建侯道:“对,对。我们也刚想到这一点,正要去找龙图官人呢。”忙说了包拯想到的瓦灰一事。
马季良道:“我已经派人将今晚到过兼隐院的下人全部拘禁起来了,不过没有想到瓦灰这件事。好在人都关在房里,我这就回去,一个一个地检查他们的衣服。”
文彦博不解地问道:“既然马龙图已想到真凶可能就是崔府中人,为何还要赶出来找我们?”马季良叹道:“本来按照我的性子,就要立即对这些人严刑拷打,逼问出真凶来。但这里到底是崔府,我究竟是个外人,不好在义弟昏迷不醒的时候擅自对他的下人动刑。若是交给官府,又怕闹出更大的风波来。”
他知道崔良中虽然有财有势,但在南京声名并不佳,这次遇刺后,市井坊间多有奔走相庆、幸灾乐祸之人。起初官府怀疑曹丰行凶,提刑司派差役到曹府拘禁曹诚,以逼迫曹丰投案自首,却被应天书院主教范仲淹几句话轻易化解,范仲淹的一番话更是在南京城中广为传诵,愈发显得崔氏不得人心。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愈低调行事愈好,出一点点漏子,只会招致更多外人起哄,徒然令崔氏难堪。像真凶实出自崔府这样的事一旦传出,南京士民定会愈发为曹氏的无辜被疑而愤愤不平,那么崔氏的名声就愈发江河日下了。所以马季良将今晚到过兼隐院的下人都关押起来,却并未有任何后续动作,而是赶来追包拯等人,实是期待能有个不事张扬的法子直接找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