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去似朝云(第8/10页)

沈周道:“可割喉是何等痛苦之事,全大道又没有被绑住,吃痛之下,必然全力挣扎,怎么可能容许凶手慢慢地下刀从左耳割到右耳呢?”

冯大乱遽然转过头来,瞪着沈周。旁人满以为他要发怒,结果他却只撩撩胡须,点头道:“你说得对。割喉这种事,都是快速一刀,迅若流星。”他跟沈周性情有几分相像,遇到疑难之事,总要孜孜求解。凝思了好半晌,才道:“听说极北之地有个叫蒙古的部落,习惯用一种弯刀,也许能造成这种伤势。”

沈周道:“不对,我见过蒙古弯刀图样,是单刃的,圆边外刃才能杀人。凶手得站在全大道面前才能动手,而且弯刀曲度太大,锋刃反而比单刀更短,造不出这种伤口。”

忽听得张建侯道:“你们在谈论什么?”沈周道:“兵器,凶手杀死全大道的兵器。”

一直默不作声的包拯忽然道:“凶器会不会是软剑?”冯大乱愣了一下,“哎哟”一声,道:“软剑!就是软剑!”

包拯问道:“建侯,你刚才亮出来的那柄软剑是从哪里得来的?”张建侯道:“是我自己偷偷找铁匠打造的。当然比不上裴青羽娘子的青羽剑,我使得也不算很得心应手,但最大的好处是旁人看不出我身上带着兵器,上街不会再有官府的人找麻烦了。”不无得意之色。又特意叮嘱道:“姑父可千万别让祖姑姑知道,不然又该数落我了。”

冯大乱道:“你身上就带着软剑?交出来,快些交出来!”

张建侯尚未会意过来,不明所以,但还是解下腰间软剑,递了过去,道:“冯翁小心些。这软剑要十万钱,可比寻常刀剑要贵好多呢。我贴上了这么多年积攒的所有零用钱,连小游的都挪用了,还向许先生借了四十贯才凑足数。”

无意间提到小游的名字,不由得又想到妹妹灵柩尚停在性善寺,要等包令仪辞官奏章批准后再一同返乡,方得入土为安,脸色登时黯然了下来。其实他对小游之死,远比包令仪夫妇和包拯更能释怀。他虽然莽撞,可还是多少知道些妹妹的心事——小游喜欢包拯,可又跟包拯是姑侄关系,两个人是万万不可能的。之前董氏前来为女儿向包拯提亲,包令仪夫妇也满口答应,小游表面强颜欢笑,背后却是郁郁满怀,悄悄掉过好几次眼泪。他也曾试探劝妹妹早些嫁人,离开包家,以免痛苦,但她却不愿意。也许对她而言,死反而是一种解脱。然而人生在世,并非只有“情爱”二字,如此花样年华而逝,若不是死得还算有价值、有意义,该是多么的可惜。

张建侯虽一时感伤,但毕竟性情豁达,生怕就此触动包拯,忙笑着岔开话题,道:“听说世间尚有一柄青冥剑,原本跟裴娘子的青羽剑是一对。我这软剑名金风,跟许先生的玉露剑也是一对。”

原来张建侯对裴青羽的软剑一见倾心,决意自己请人打造一柄,为此特意向许洞借钱。许洞年轻时也是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之辈,童心未泯,听说究竟,便多出了一份钱,请工匠打了一对软剑,他和张建侯一人一柄。冯大乱还是第一次见到软剑,很是好奇,拔出来反复摆弄不已。

沈周奇道:“这对软剑剑名叫金风、玉露?”张建侯道:“是啊。我本来说不如我这柄剑叫游龙,许先生那柄叫倚天,多有气势。可许先生说那些剑名太俗,还是叫金风玉露好,镮首上还刻了剑的名字呢。”

沈周道:“这名字取得极好,意味绵长。而今有《金风玉露相逢曲》的词牌名,又名《鹊桥仙》,金风和玉露各在你和许先生之手,暗合相逢之意。”张建侯笑道:“可惜我不是女子,不然的话,倒还可以常常鹊桥相会。”

沈周心中却颇为感慨:“那对青冥、青羽取自昆仑之精,却因天界、冥界而有了分隔,即使能够在一起,也是险途不断。而这对金风、玉露分明是期待相会之意,莫非是许先生心中忘不了什么人?”

他已经与许洞亲妹许愿定亲,很快就要成为许家女婿,对许洞生平多少有了一些了解,知道他年轻时与名士潘阆交往,周游天下,却是终身未娶,耐人寻味。

忽听得冯大乱叫道:“看好了!”

只见包拯手中竖执着一个圆枕头,张建侯则将软剑环在枕头上,冯大乱一声令下,张建侯顺手一抽,枕布被划开,内里装的荞麦壳滚滚落下。

冯大乱道:“看见没有?枕头的划口跟全大道的颈伤长度差不多,凶器定然是软剑无疑了。”

众人便一齐望着张建侯。张建侯尚莫名其妙,瞬间会意过来,嚷道:“你们怀疑是我?我可是跟包拯和沈大哥一起进来的。不,我是最先进来的,可是……”一时手忙脚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冯大乱慢条斯理地道:“没人说是你。你这柄剑还没有见过血,没有血腥味儿。”

张建侯登时转忧为喜,笑道:“还是冯翁老道,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鼻子也灵得很。”冯大乱摇头道:“老汉我鼻子可不灵。这老字街是出名的蚊虫蚂蚁街,你的软剑拔出来半天了,却没有过来一只苍蝇,那可是世间第一灵鼻之物,比狗鼻子还灵。既然没有被苍蝇盯上,就表明你的剑还没有沾过血,全大道不是你杀的。”

张建侯道:“姑父、沈大哥,你们也都明白,对不对?那为什么还这样看我呢?”

沈周叹了口气,却是默不作声。包拯也只是摇了摇头,露出为难之色来。

冯大乱道:“怎么都不说话?还是我来告诉小官人吧。你刚才不是说了软剑是一对么?这叫金风,还有一柄玉露在什么许先生手中,那许先生是谁?”

张建侯一时愣住,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沈周和包拯都不说话——他刚才夸口软剑的时候,不但如实叫出了许洞的真姓,而且明明白白地提到对方手里也有一柄软剑。难道当真是许洞杀了全大道?他有武功,有软剑,最重要的是,他还有动机。白日张建侯还特意提醒过许洞,说全大道很可能认出了他,他会不会因此而杀人灭口?

沈周即将是许洞妹婿,见张建侯窘迫,少不得要出面掩饰几句,道:“许先生是建侯的一个朋友,其实并不姓许,而是号‘许先生’,是个与世无争的人。许先生也不一定就是疑犯,软剑虽然少见,可眼下南京城中就有三柄。”他本是随口辩解,却蓦然得到了提示,道:“刚才邻居不是说过有一男一女来找全大道么?会不会就是张望归夫妇?”

张望归妻子裴青羽身上有青羽软剑,而且她夫妇二人志在《张公兵书》,想从见过残页的全大道身上得到线索是理所当然之事。张望归为人宽厚,裴青羽却是坚定刚强,当日她在性善寺出手击杀盗贼,均是一招制敌,虽没有立即置敌于死地,却是伤在要害之处,令对手瞬间失去反抗能力,招数之狠辣,性情之果敢,犹胜过须眉男子。若是全大道还是像白日对待张建侯那样,摆出一副无赖嘴脸,先伸手要钱,裴青羽一怒之下杀了他,也是极有可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