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精确度(第2/7页)

“调戏?”我无言以对。

“我虽然看上去没什么魅力,可也从来没给谁添过麻烦,请不要来招惹我!”说着她就要往前走,我轻率地赤手搭住了她的肩膀--完蛋了!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扭头朝这边看,就好像看见死神般,不,她看见的就是死神,总之她脸色刷白,当场坐倒在地上。

犯规。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只祈祷没被别的同事看见。我从口袋里拿出手套戴在两只手上,将瘫坐在地上的她抱起。

3

“你真的不是在作弄我?”她坐在我对面,依旧半信半疑。

由于她的声音实在难以听清楚,我不得不凑近去听。现在我们是在―家俄罗斯餐厅,我把晕厥的她弄醒后,趁她意识还恍惚的时候把她半拉半拽地带到了这里。

“真的不是耍你,我只是想表达歉意而已。”

“哦。”她的表情不再僵硬,红晕爬上了她的脸颊。

“刚才你突然晕倒,吓了我一跳。”我当然不可能跟她解释说是因为我没戴手套碰到你造成的。―旦,被我们光着手碰到,人类就还会减寿一年,不过反正她近期就要死亡的概率相当高,应该没什么影响。

“我也是第一次这样,我身体还是挺好的。

你就不能把话说得清楚点吗?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感受。阴沉的语调,不仅让说话者本人,更让听的人败兴。

她继续很小声地问我: “那个,你叫什么?”

“我姓千叶。”我应道。被送来工作的我们都有着自己固定的姓名,每一个都取自镇名或城市名,每一次的外表、年龄都会不同,但唯有名字不变,可以说是方便管理的代号吧。

“你叫什么名字呢?”

“藤木一惠。”她解释, “一个的一,恩惠的惠。据说是我爸妈希望我能蒙上天恩赐至少一项才能,就取了这个名字。很好笑吧?”

“好笑?”

“他们肯定没想到女儿长大后竟然一个优点都没有。”与其说她是想要博取我的同情,还不如说她只是单纯地感慨自己的境遇,因而忿忿不平。她夹了一口蛋菜下去后,嘟囔了一句: “我长得太难看了。”′

“难看?”我一时真的没领会过来,于是眯起眼睛,拉远了距离看着她说, “不会,很容易看到,不是很难看啊。”

她当场笑出声来,一张脸仿佛平生头一回受到聚光灯的青睐一般,亮了,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不是那个意思,是说我不漂亮。”

“哦。”我无法即刻否定她的话。的确,她不漂亮。

她问我年龄,我告诉她“22岁”--是情报部故意设定成同龄的。

“你看上去比实际年龄稳重多了。”

“我―直被人这么说。”这是事实。同事们也经常会说我“沉着”啦“冷静”啦之类的。我只是不喜欢瞎闹腾,馋不擅长表现自己的喜怒哀乐,这样的性格据说叫做特立独行。

接着她开始聊自己工作单位的事,虽然声音依旧小得几乎听不到,但至少舌头变灵活了。与其说是她慢慢打开了心扉,不如说是她猛灌了啤酒的结果。

她说她是在一家大型电机设备制造公司总部工作。

“一流企业呀,真厉害。”我努力表示出羡慕。

“但是,是处理投诉事件啊。”她皱起了眉头,一张脸越发显得不可爱了, “我被安排在投诉处理部门,那可是谁都不乐意干的工作。”

“投诉处理?”

“就是接听客人的电话。最初打进来都是另外的客服人员接的,但如果对方态度恶劣,就会把电话转到我这里来,我等于就是专门应付胡搅蛮缠的客人的。”

“那可真郁闷。”

“是啊。”她耷拉着肩,毫无生气地点着头, “真的很郁闷。全都是来发牢骚的,要么破口大骂,要么就唠唠叨叨嘲讽个不休或者干脆威胁你,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人,简直要抓狂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几乎要在心里鼓掌了,于是若无其事地引诱道: “每―天都过得很痛苦?”

“不,”她摇头, “是每一天都过得痛苦不堪。”

“有那么痛苦?”

“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我接电话的时候都是用非常明快的声音跟客人交流的,因为觉得是亏欠了人家的。可老是被责骂,情绪变得很低落。”

她的声音,就如同浑浊泥沼上的气泡破裂声,又轻又阴郁,尽管她告诉我说她在讲电话的时候会发出明快的声音,可我一时真的是想象不出来那会是什么样子。

“最近还有一个特别奇怪的客人找上门来。”

“哦?”

“竟然特地指名让我接电话,对我发牢骚!”

“指名?”

“嗯,投诉处理部门共有五个女职工,电话一般是随机转的,但那个人却指名道姓要我接听。”

“真是过分。”这种有跟踪狂倾向的投诉者真是没品。

“实在是太过分了。”她垂下了脑袋,翻起呆滞的双眼望着我,无力地挤出一丝微笑, “还不如死掉算了。”

我几乎是要脱口而出了: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4

“那你除了工作以外有什么娱乐吗?比如放假的时候做点什么?”我问她,其实并不是真心想知道。工作就是工作。

“放假的时候?”她一脸的鄙视,好像在说她从没听到过这么愚蠢的问题, “什么都不做,就做做家务。然后嘛,就是扔扔硬币。”

她有点醉了,说话开始含混,眼皮也耷拉了下来。

“扔硬币?”

“就是想‘如果是正面就表示能获得幸福’,然后扔10圆的硬币。很简单的一种占卜。”她似乎已经从自嘲迈向了豁然领悟的境界, “但是基本上扔出来的结果都是反面。然后我就想着‘如果是反面就获得幸福’,再扔……”

“然后结果就变正面了?”

“嗯。”

“你想太多了吧。”

“连百分之五十的胜率都不来眷顾,还怎么有力气活下去呢?”她咕嘟咕嘟喝光了啤酒, “我这种人,有没有都没什么分别,就算死了也没人在意。”

“你死了会有很多人难过的。”我敷衍着。

“有一个人是会的。”她的身体摇摇晃晃起来, “就是那个老点名找我发牢骚的老头。”然后她露出牙齿大声笑了起来, “我是真的不想活了,活着也没好事。”

我们所负责的对象经常会在没有受到暗示的情况下跟我们讨论“死亡的话题”。对于死亡,有人恐惧,有人憧憬,也有人表现出了如指掌的样子,但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当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向我诉说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总是如同藏身在茂密的灌木丛中窥视着更深处的黑暗一般。

据说这是因为人类会在潜意识里察觉到我们的真面目。培训的时候学过: “死神要带给人类死亡预感。”

实际上,自古就有人类能隐约察觉到我们的真面目:有人会因为“感到发冷”而不安;有人会写下对于死亡的明确预感: “我感觉我近期内就要死了”;也经常有人能敏锐地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在告诉对方时却自称是占卜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