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精确度(第5/7页)
“说的也是。”别说我不认为这个接近变态的投诉者能带给她幸福,单就一个阴郁女子和牢骚男人的组合来说,也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会有光明美好的未来。
她陷入了沉默。我一边思考该说点什么一边看向窗外,街上的行人打着伞,皱着眉头来来往往。人行道上到处积水,突显出地面的凹凸不平。
“最近经常下雨昵。”她大概是循着我视线也在看窗外,所以才这么开口说道。
“嗯,我工作的时候总是下雨。”我老实回答。
“那你是雨男①咯。”她微笑了,我不清楚她为什么这么开心,一个多年的疑问却乘机浮现脑际: “那雪男是同一个意思吗?”
“什么?”
“雪男就是指每次要做什么的时候必定会下雪的男人吗?”
于是,她又一次笑了: “你真是太幽默了。”竟然还拍手。
我不爽了。提出一个很认真的问题却被当成了幽默,真让人哭笑不得。更何况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话到底哪里可笑,所以恐怕也不会应用到下一次的交谈中。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每次我都会感到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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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雨男是指每当行事必遇雨天的男人。
过了很久,她轻声叹息: “我的人生,到底算什么……”感觉是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爆发出来了,我一震。她的眼底写着依赖,犹如一个掉进地洞爬不上来的女子望着洞口,娇嗔着“放根绳子下来呀”,声音中掺杂着娇媚与焦虑。
我意识到她或许是在向我求助。她看起来对我存着一份期待: “眼前的这个男人无疑能将我从这一无是处的人生低谷中解救出来。”说起来,我这次的外形可是相当有魅力的。这并不值得高兴。很遗憾,我帮不上忙,而且也超出了我的工作范畴。我的同事当中也有人会抱着“反正你下周就死了,就让你在短时间内尝一尝幸福的滋味吧”的想法,对当事人虚情假意一番,但我没这个爱好。这就像特地去装扮马上就要剪掉的头发一样,反正迟早要被剪掉的,做什么都不再有意义。
剃头店老板不会去拯救头发,我同样不会拯救她。就这么简单。
接下去的四天,我基本上没有进行过可以被称为工作的活动。不,应该说,在接到监察部的电话之前,我与藤木―惠都没有接触,所以确切地说,不是“基本上没有”,而是“完全没有”。
这四天里,我走遍街上的每―家CD店,在试听机前欣赏音乐,直到店员对我翻白眼;我在深夜的公园里闲逛,观看拉帮结派的年轻人袭击落单的白领;我在书店里一本接一本地翻看音乐杂志。
杂志上正好登载着前几天我同事大肆赞扬的“天才”制作人的专访。以前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没想到听过好几张据介绍说是由他制作的CD。记忆中,每一张都可以被称为杰作,不得不承认,这个制作人果然是天才。当遇到跟音乐有关的事,我对人类的态度都会变得很温柔。
在他的访谈里提到了“死”这个字眼,吸引了我的眼球: “我至死都在期待遇到拥有真正的、新的才华的人。”他那不可动摇的信心,或者说是坚定的信念,让我深深折服于他所散发出的活力。我固然没有辞职的念头,但却绝对没有这位制作人这种溢于言表的狂热。原来如此,我突然明白,我所欠缺的,正是对工作的热情。
当监察部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才刚刚按下试听机的播放键,在铃声中,我赶紧快步走出店门接起电话。
“情况怎么样?”对方问。他们经常玩突击检查,不定期地与我们联系来确认工作的进度。
“正在调查。”我暧昧地回答,如我一贯的态度,既无热情也没干劲。
“有结论的话就早点报告。”套话。
“可能会跟预定的时间差不多。”这也是一贯的回答。这自然是假话。我现在也能立刻把报告书交上去。别说是藤木一惠,不管是谁的报告,写一个“可”交出去就算完事了。但我们调查部很少会这么干,不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会继续以人类的身份赖在人间。为什么?为了能够尽情地欣赏音乐。
“总体感觉怎么样?”对方最后这样问道。
“大概会是‘可’吧。”
这样的对话可以说是例行公事,也可以说是―种仪式,正逐渐固定为一种公式化的流程。挂上电话,我考虑再见一次藤木一惠。
她还是在同样的时间走出公司,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感觉她的背影比上回更为纤弱了,通身散发出将死之人的气息。
我撑着伞,在沥沥小雨中追在她身后。我以为她会跟之前一样去搭地铁,不想她却走过地铁站入口,穿过了横道线。
她走过高级品牌专卖店林立的林荫道,渐渐进入龙蛇混杂的地带。来到一处专为行人准备的、有屋檐遮蔽的地方,这里人流密集,到处都是游艺中心以及快餐店,噪音甚嚣尘上,空气也浑浊不堪。
她停下脚步,在路中央―座小型喷水池附近的长椅上坐下。
她的头低垂,胸前抱着本女性时尚杂志,却丝毫没有要翻看的样子。―看就知道她是在等人,那本杂志估计也是为了与陌生的对方接头的暗号。
真没想到藤木一惠竟然也会有约会对象。会是什么人呢?如果是朋友或者认识的人,她的神色就不该紧张。搞不好--我突然想到--或许就是那个投诉的客人。她大概是彻底厌倦了她那毫无起色的日常生活,想着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性,她都要豁出去赌一回。不,她可能是想,就算情况不能好转,哪怕来一些痛苦的回忆也好过每天一成不变的生活。然后她就答应跟这个只能认为是变态的投诉者见面了――完全有可能就是这样。
正想着,就见到一个中年男人迈着大步走近她坐着的长椅。那男人大概四十出头,烫着及肩的长发,戴着副有色眼镜,不肥不瘦,中等身材,裹了一身黑看上去不像做什么正经生意的人。为了不影响到往来的人们,我只能靠在一栋楼的墙上观望。
那男人叫了藤木一惠一声。她神情胆怯地望过去,那个瞬间,那张脸上清楚地浮现失望的表情。
在我眼里,这男人无论如何出于怎样的私心,都归不到美男子一类,也不像是拥有能让女人过上优越生活的财产。换言之,他并不具备可以弥补他作为一个出格投诉者这一缺点的魅力。相信藤木一惠第一眼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我本来以为这男人在看到藤木一惠的外表后也会失望,事实却并非如此。他在与她对视后的确感觉像要说出“原来是这样”的样子,但却没有明显流露出幻想破灭的神情。
这男人上前跟藤木一惠说话,并约她再往里走,她犹豫了相当长时间,最终还是和这男的并肩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