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与恋爱(第4/9页)
“是的,因为真的很贵啊。当时她显得很失落,那也很正常嘛,她都烦恼了一个多小时了。我因为之前没有注意到那是不打折的,也感到很过意不去,就向她道歉了。
结果她就这么说了: ‘我从来就认为,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里,最恶劣的要数战争和非特价品。’”
“这算什么啊。”;
“她是很认真地说的,我也是很认真地听的。”
“总之就是古川朝美没有买到那件外套?”
“是的。”荻原点了点头,将咖啡杯凑到嘴边, “不过几天以后还是买了。”
“没有打折也买了?”
“其实是我撒了个小谎。”
“撒谎?”我没来得及问他是怎么撒谎让她买下的,他却急着想要辩解似的抢先说: “以前我看过―部电影。”
“电影?”
“里面有这样一段台词:‘失误与说谎并无大异。说好5点来却没有来,只不过是一种手段。微妙的谎言与失误无限接近。’”①
“什么意思?”
“大概意思就是:与其说我是撒谎,不如说是我搞错了。”
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我耸了耸肩。几乎同时,荻原看了看店内的钟,发觉他到时候该回去工作了。
“等等。”我忙叫住他,“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好。”
“首先,这么说吧,你对死亡有什么看法?”
荻原因为意外而停住了自己的动作。这也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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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此段台词出自法国电影《VIVRE SA VIE》,中国译名《随心所欲》。
“你有没有想象过自己会死?”
我以为荻原会对我吐口水,叫我不要突然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但出乎薏料的是,他却并不避讳: “人类很少对自己会死这种事情有直观认识呢。”脸上的表情很微妙。
“你说的没错。”
“死亡恐怖,人生苦短。我也是最近才认识到这一点的。”
“你很了不起。”我并不是要取笑他,而是真的佩服他能有这样的感悟。
“所以,”他吞了吞口水,“所以我想我也许是想跟她变得亲近些。”
“你是为了能踉她亲近才搬到她对面的公寓里来的?”
“怎么可能!”荻原似乎很不愿意这点被人误会,突然抬高了声音,“当然不是这样的,完全是巧合。我也是有一天偶然看见她从对面公寓的房间里走出来的,当时我还纳闷在哪儿见过她呢。”
“我之前就想问你了,所谓恋爱到底是什么?”我豁出去问了这个问题,“我一直都搞不明白。”
荻原正要站起来,听我这么问,他立刻又笑了,笑我居然会问这么可笑的问题: “千叶先生,你不是有女朋友的吗?”
“那荻原你是怎么想的?对你来说,恋爱算是什么?”
“如果我知道就没那么麻烦了。”荻原这么回答我,接着说, “不过,打个比方说,如果你跟对方思考着同一件事,脱口而出同样的话语,你不觉得那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吗?”
“同一件事?”
“就比如吃了同样的食物之后会有同样的感想,喜欢的电影是同―部,会因为同一件事感到不高兴,这就是一种很单纯的幸福啊。”
“这是幸福吗?”
“要往大的说,我认为,这些全都属于恋爱的范畴。”荻原笑着说, “像我,很高兴能和她住在同一条街上。我想这算是我们价值观接近吧?”
“但是,”我回想起以前碰到的好几个人类, “恋爱总是很不顺利的吧??
“不,也不一定。”荻原像是要反驳,但却停住了,大概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嗯,基本上是的。”
“是吧?”
“但是,就算不顺心,但有那样的体验也是很值得高兴的。”
“是这样吗?”
“就像千叶先生说的那样,人生苦短。与其―无所有,那还不如有一些体验。不是经常有这种说法吗,虽然不是最好,但也不会最糟糕。”
“所谓退而求其次吗?”我格外喜欢这句话。
“意思有点不一样,”荻原笑着回答, “但也差不多吧。”
我站起身,伸手指向天花板,确切地说,我是在用手指追逐着流淌在店里的音乐, “这是什么曲子?”
“巴赫的,”没想到他竟然知道, “大概是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吧。”
“大巴赫吗?”我脱口而出。叫巴赫的音乐家有很多,其中最出名的那个好像被人称为“大巴赫”,我很喜欢这个称呼。“真好听。”
“我也很喜欢。”荻原拿起桌上的账单,说由他付账, “优雅而感伤,如微风又如暴风雨的曲子。”
这描述和我的感受不谋而合,我感动地回应: “是啊。”
荻原正在收银台结帐,店员很亲热地同他搭话,看来也是认识的。我远远听到那个身材高挑、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女店员在向他抱怨: “荻原先生,你为什么总是戴着这么土的眼镜呢?真是糟蹋了。”
4
第三天,我发现荻原被古川朝美误会了。
那一天的早上,我依旧算准时间在公寓的一楼与荻原碰头。虽然还是下着雨,但好在只是沥沥小雨,灰色的柏油路也仅是被雨水打湿成蓝色。前往车站的路上,荻原一直显得很开心,想必是因为看见古川朝美就在前面。“今天古川朝美在哦?”我这么一说,身边的荻原害臊了,垂下了眼。
“早上好。”一抵达车站,荻原立刻向前面正在收伞的古川朝美打招呼,接着问她,“昨天是休息还是有什么事情吗?”
古川朝美朝这边瞥了一眼。
“一直都会在这里碰到你,所以我担心昨天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说……”古川朝美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嗯。”车站上没有别人。
“我说,请你不要这么做了。”古川朝美的眼神有点躲闪,但口气却很坚定。
“什么?”
“请不要再打电话了,好吗?”她一鼓作气地说,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身体还兀自颤抖,明明不应该感觉到冷的。
公交车进站了,车门打开得似乎比平时更为顺畅。古川朝美急忙上车。
“啊……”荻原茫然若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不上车?”我在他耳边低声问,他不像是被死神的耳语所惊到,而是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蓦地回过神来,慌忙上了车。
坐在中间位置的古川朝美像是不想和荻原打照面,一直盯着窗外看。而在后面坐下的荻原一脸惨自,面无血色地发着呆,我觉得他好像就快死了。
荻原一直沉默着,没了生气,精神恍惚,忘记了身边有我的存在。这可不妙,我还打算和他多聊一阵呢,照这个情形,想让他开口说话都得费点功夫了。
不久,公交车在“博物馆前”停下,古川朝美站起身,往下客门走去。眼见她即将下车,我赶忙站起来大声说:“喂,走吧!”
荻原睁圆了眼,不明白发年什么事了,我强行把他拽了起来:“去追她啊,问清楚她为什么生气,就现在!”我说着冲向正要合上的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