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死神(第3/13页)
“我觉得我很了解状况啊。我正载着你朝北开。这辆车是你想在有生之年乘坐一次的车,你要去十和田湖那里一个叫‘奥入濑’的地方办件事。你想尽情享受这次旅行。这就是现在的状况。”
“你算什么人啊!”
“话说回来,”我突然有点好奇, “所谓的旅行是指什么样的行为?”虽然这词我常听到,也大致了解说的是什么,不过还没有人类跟我直接解释过。
森冈登时哑口无言,显得非常惊讶。 “我不知道。”他漫不经心地回答,接着解释说, “就是移动很长一段距离,然后找个地方住,差不多就是这样。唔,然后嘛,就是观光之类的。那样就叫旅行吧。这种事还需要说吗?你是不是自痴啊?”
“原来是这样啊,受教了。”我点头, “那么,找地方住吧。”
晚上8点,仙台车站前一派繁华。车站两侧百货商店与办公楼鳞次栉比,往右看,还能望见沿着轨道行驶的新干线。建筑物楼顶上的广告牌灯光闪烁,到处都反射着行进中车辆的头灯及刹车灯的灯光。玻璃被雨水打湿了,给这些五彩霓灯平添了一圈光晕。前面是红灯,我停下了车。十字路口的横道线上,行人如潮水涌过,五颜六色的雨伞随之攒动。
“我来说点了不起的事吧。”森冈指着十字路口说。
“好,说说看怎么了不起了。”
“这里有那么多的人,当中却没有一个曾经杀过人,了不起吧?”他像是要―吐自己心底的绝望与孤独。
“那我来说点更了不起的事吧。”我说。
“真烦。”
“这里有那么多的人,但正在为了人类而烦恼的,大概一个都没有。”
“你白痴啊,每个人都充满了烦恼的。”
“那只是为了自己在烦恼而已。他们并没有在为了人类而烦恼。”记得这也是以前哪里的一位思想家说过的名言。森冈哼一声,别开了脸。
“那么我们住哪里?这里好像有几家商务旅馆。”
我自身其实并不需要睡眠,就算通宵开车继续北上也没问题,但考虑到森冈会疲劳,我想还是需要休息一下。没有比跟一个疲惫的人类打交道更累人的了。
“我不要住旅馆。”
“那新闻里公布的照片跟你不是很像啦。你只要别表现得很可疑,我想是不会暴露的。”
“不是说这个。”森冈的脸自得没有血色, “旅馆里一般睡的不都是床吗?”
“你不喜欢床?那么就在车里睡吧。”
“车也不行。”
“你脸色发青哦。”
“知道了,知道了。”听声音森冈要抓狂了,他不耐烦地说, “那就随便住个什么旅馆吧。真烦!”
5
穿过车站轨道下方的连接道路,到了东口,缓缓地拐过一条弯道,再顺着宽阔大道前进一段距离之后,我们找到了一家商务旅馆。
森冈似乎是怕我逃走,要了一间双人房。站在前台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半老男子,身姿挺拔如退伍军人,他将视线在我跟森冈之间来回扫视过后问: “你们莫非是HOM0?①”
森冈的眼神霎时间变了;鼻子以上部位僵住了,面颊往下部位开始抽搐;与此同时,他的手往口袋伸去。我忙用左手按住他的手腕,我知道,他是想掏出口袋里的小刀。
森冈当场一翻白眼,膝盖一弯就要往下倒,我忙用肩膀支撑住他--是我一不小心用没戴手套的手碰了他。这要是被我同事看到可就麻烦了,我想着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然后赶紧从上衣兜里取出一副黑色皮手套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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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homosexua1的缩写,意味男同性恋者。
“怎么了?”那个半老的旅馆工作人员将房间钥匙递给我说, “这小年轻睡着了吗?”
“他累了,而且你刚才的话给他来的刺激不小。”
“我的话?”
“HOM0, 你说过吧。 ”
“那明显是开玩笑的。而且,就算真的是HOM0,也没什么丢脸的呀。难道你们真的是?”
“这家伙是Homo sapiens①。”我看了一眼倒在我怀里的森冈,回答道,“我可不是。”
床上的森冈被恶梦魇住了,他的身体扭向窗边,一边磨牙一边叽里咕噜地说梦话。我在床头俯视了一会儿森冈,当时钟指向深夜零点的时候,我决定去逛一圈。难得能来到人类的街上,不去听会儿音乐可就浪费了。
我把森冈留在房里走出了房间,犹豫了一会儿带不带钥匙,最后决定述是悄悄从畲口出去。我走过床边,打开了窗户。
正当我打算从窗口潜身外出时,却突然听到森冈一声叫唤--“深津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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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丁语,人类。
我差点要纠正他说“我姓千叶”,不过看来他是在说梦话, “深津先生,救救我……”他说,他的身体像是幼儿守护自己一般地蜷缩成一团。
6
走出旅馆,天气依旧不好,好在雨势减弱了许多,所以我决定不打伞。我仿佛是被整齐排列的街灯诱导着走上了那条昏暗的小路。
没走几步,我便遇上了那个青年。
起先是听到了声响。从右面的停车场那边,传来了像是小动物顽强威吓什么东西似的声响。
在停车场的最里面,一个青年面对水泥墙而立。激烈地挥舞着手,时蹲时站,左右移动,简直像是在黑暗中跳舞。
回过神来,我已经跨入砂石铺成的停车场,并正在靠近那青年。我是被那如同长长的呼气的声音所吸引了。他之所以挥舞着手,似乎是为了摇晃一只喷雾罐,球体在金属容器中滚动,发出喀啦喀啦的撞击声。而那近似于呼吸的声音,则源自喷雾罐的喷射。
当注意到我的时候,青年显得有些惊讶。
“我只是看看,”我边说边叫住他, “你在做什么?”
那青年身材修长,体态优美。目光炯炯有神,小脸庞,有着人类里算得上精致的五官。
“那是什么?画?”我指着墙问。墙上有一幅以蓝色涂料涂成的像字叉像是画的奇异图案。深深浅浅的蓝色交错出流线型的文字,并有红色镶边。
“GOD。”青年静静地回答, “画的是英文。”的确,仔细看那蓝色图案,的确是三个并排的拉丁字母。“这是你的吗?”
“你说神?”
“我是说墙壁。”
“啊,不是。这不是我的墙壁。”
“为什么你要写GOD呢?”我在想,如果我说我们死神也是神,然后再自谦忝列末席的话,眼前的这名青年不知会作何反应。
“这里有CD店吗?”我又问他。“这里基本上没有24小时营业的店,”他耸耸肩, “不过,出租录影带的店应该有的吧。”
“我还想问你件事。”
“什么事?”他依旧拿着喷雾器,站姿挺拔的他虽然谈不上威慑力十足,却自有番从容不迫的气度。那沉稳的感觉,让我认为就算我说我是死神,他都能自然地回应我: “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