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997年 梅雨(第8/16页)

是伊岛。因为天热,衬衣的袖子挽到胳膊肘以上,领带也系得松松垮垮的。全组处于待命状态,即便发生了需要设置搜查本部的案件,梁平和伊岛今天也不出动。

“不要给对方以可乘之机。”伊岛说,他在梁平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对方使用的都是挑衅性语言,故意激你的火。你要冷静,说话注意跟我的证词吻合就行。”

“您不是后说吗?”梁平问。

“改成我先说了。我替你打头阵。”

梁平垂下眼皮不好意思地说:“又给您添麻烦,真对不起。”

“所以,对方辩护律师盘问你时,千万不要冲动,说话一定要注意。”伊岛靠近梁平,小声说,“那时候你那样干也不是没有道理,看见那么小的孩子被伤害,谁都会义愤填膺。虽然你做得有点儿过分,但毕竟没有扣动扳机嘛。好了,你就说你只不过是在紧急情况下做了必要的应对,把证词说清楚就行了。”

如果梁平的证词跟伊岛有出入,不仅会使县警察本部的名誉受到损害,而且还会牵连到伊岛。也许这就是上边和法院把他和伊岛作证的顺序颠倒了的原因吧。

伊岛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提高声音说:“那个案子,还是进了迷宫了。”梁平马上就领会了伊岛指的是哪个案子。

多摩川发现的那具女尸,除了判明了身份以外,既没有目击者也无法确定作案现场,都一个月了,一点儿进展都没有。案子进了迷宫的风言风语早就在搜查一课传开了,所以伊岛毫不在乎地大声谈论起来。

“我去见代理课长时顺便问了问那个案子。他嘟嘟囔囔地发了半天牢骚,百分之五十以上是没戏了。那个案子,换上咱们也破不了。酒吧的女掌柜,在河里泡了那么多天,再加上被扔进河里以后接连下了好几天大雨。怀疑了好几个她那个酒吧的老主顾,都白费时间了。我看是偶然犯罪。”

伊岛在办公桌上竖起两支笔来,一个比作酒吧的女掌柜,一个比作罪犯:“这个女掌柜呢,凌晨三四点在河边走,偶然碰上了罪犯。罪犯呢,也许是为了钱,也许是想强奸,反正是袭击了她。先把她打昏,再把她掐死,最后怕事情败露,把她扔进了河里。也就是这么个过程吧。如果把这个案子交给我去办哪,除了等着罪犯自首的奇迹出现,别无良策。高田中队算是倒了大霉了。”伊岛却一点儿倒霉的神色都没有,一边揉着脖子一边高谈阔论。

中午刚过,为了出庭作证,梁平和伊岛离开办公室,来到离县警察本部大楼只有400米的地方法院。法院前面的棕榈树【注】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挺拔。

【注】棕榈树属常绿乔木。树干圆柱形,耸直不分枝,周围包以棕皮,树冠伞形。本植物株高15米,胸径20~30厘米。喜温暖湿润气候,喜光。耐寒性极强。叶可制扇、帽等工艺品,根入药。产我国长江以南各省。——欧阳杼注

走进法院时法庭还在午休,梁平他们跟公判检察官见了面,确认了伊岛先出庭梁平后出庭的事。搜查本部方面的专任检察官也来旁听,看见梁平,深深地点了点头。

梁平和伊岛都是检察院方面的证人。辩护方所强调的是被告人在被捕时警察有违法行为,如果只有这么一条,被告方将是非常被动的。被告的辩护律师只不过是一个热心人权问题的人,法院指定的律师跟被告连意见都没有充分地交换过。所以说,律师们关心的只是检举警察的办法以及代用监狱存在的问题等等,完全是为了申明他们自己的主张。

检察院方面呢,为了不致引起新闻媒体的大肆渲染,有意让伊岛和梁平站在证人席上。下午1点,伊岛被叫上法庭,梁平在休息室等候。伊岛的证词在公共场合下已经重复过多遍,无非是梁平在逮捕罪犯时行为正当,没有问题。

法院的工作人员在楼道里接二连三地打着哈欠。天气太热,夜里睡不好,白天没精神。听笙一郎说法院快该放暑假了。

三天前,梁平接到笙一郎的电话,说是股东总会已经结束,事务所工作不那么忙了,优希的弟弟聪志请了一个礼拜的假,但是,聪志去四国调查双海儿童医院的事还没告诉优希,言外之意是没有自己一个人去见优希。

梁平不明白,笙一郎为什么这么谦让。半个小时以后,法庭叫梁平上证人席。走上证人席的过程中,梁平看见股长久保木、警察本部方面的专任检察官、伊岛等人都坐在旁听席上。

站在证人席上,梁平抬起头来,只见穿着黑色法官服的审判长正用毫无表情的眼睛看着他。陪审员差一点儿就打出一个大哈欠来,赶紧忍住了。

梁平感到侧面有人盯着自己,是被告人贺谷。贺谷穿着牛仔裤、白色恤衫、凉鞋,尽管被人押着,仍然伸着脖子,不服气地瞪着梁平。面颊消瘦,胡子拉碴,比以前显得更加阴冷。半张的嘴露出被梁平在地板上碰断的门牙。

“证人宣誓!”

梁平宣完誓,眼睛看着审判长头部上方,努力无视贺谷的存在。检察官让梁平讲述逮捕贺谷时的情况,梁平按照以前回答过的,重复了一遍。检察官脸上浮现出一丝嘲笑:“你把手枪塞进被告的嘴里,有这事没有?”

“没有。”梁平马上回答说。类似的问题接踵而来,梁平一概否认。梁平把周围的情况跟自己的感情完全切断了。从小就习惯了这样做。感情切断之后,怎么挨打都不觉得疼,撒多大的谎都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伤害别人也好,被人伤害也好,都可以泰然处之。

轮到被告的辩护律师提问了。问的比检察官露骨多了,诸如逮捕时有没有暴力行为等问题都追究起来。梁平也都平静地否定了。40岁左右、瘦瘦的辩护律师让梁平看着被告:“请你看着被告。你看看,门牙断了。是你弄断的吧?如果不是你弄断的,如果你问心无愧的话,你就没有理由不敢看!是你弄断的,没错儿吧!”

检察官提出异议。审判长都认可了,梁平却冷静地看起贺谷来。

“你用手枪顶着被告,威胁被告,没错儿吧!”

贺谷配合着辩护律师的提问,故意张开嘴,把舌头从断掉的门牙处伸出来让梁平看。

“没有,不是我弄的。”

梁平回答得很干脆。回答之后,梁平反问律师:“我想反过来问问你,这个人干的事你看见了吗?被伤害的孩子你看见了吗?你在要求我看这个人之前,应该先去看看被这个人伤害的孩子们!”

没等律师答话,贺谷先说话了,声音低沉,但很有威慑力:“你小子跟我有什么区别?你小子的病跟我一样,你自己心里最明白……你小子以前肯定跟我一样遭过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