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3/30页)

唯一不知道的一点是,在他失去意识期间被带来的这个房间是哪里?不过从大约一个小时之前开始活动的燃气涡轮发动机的声音传来的方式来判断,行猜测这里可能是第二甲板靠近舰首的地方,也许是仓库之一吧?恢复意识之后几个小时,只留下反应五感的部分,努力让自己休息的肉体已经恢复到可以自行走路的程度了。他觉得只要再过一阵子,自己甚至可以起来狂奔了吧?闭上微微睁开的眼睛的行被“接下来该怎么做?”的问题给打扰了思绪,再度作动差一点被打断的思绪。

静姬早就发现他清醒过来了。如果被她发现自己有一丝一毫想逃出去的迹象的话,只怕她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吧?她的战斗能力还是个未知数,但是行从她强夺‘GUSOH’时的手法、蛰伏在都内大楼时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她爆掉自己所搭乘的飞机却还能生还,远距离狙击鱼雷索时所展现的超人技法来推测,至少她绝对是个素养超越自己的工作人员。

就算局面演变成可以利用男女性的体力差异来比胜负,在身体状况没有完全恢复的情况下,顶多只能打个五五波。而现在,他有两三根肋骨裂开来,全身遭受重击而发着烧,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如果在体力多少恢复一点的时候也无济于事,而且又不能期待能逃离或有人来拯救的话,他唯一的选择就是采取保全机密的行动——破坏塞满了DISS‘海军锚’作战的情报的自己的脑袋。也就是自杀。行想到了这一点,微微地转动了一下抵在地上的脸颊,挤出苦笑的表情。等待体力恢复好自杀,这真是最好笑的笑话……

可是,那是杀了父亲之后,行所落脚的地方——防卫厅情报局所传授的行动准则。他们告诉行,不要放弃,要一直撑到最后,要尽最大的努力活下来,然而另一方面,他们又命令行,万一落入敌人的手中,判断自己所知道的情报会造成同志死亡时,就要尽最大的力量快速地抹杀自己。因为他们认为,天底下没有所谓的熬得住的拷问,即便拥有再怎么坚定的意志的人,只要胃袋里被灌进半公升的自白剂,早晚都会开口吐实的……

为了保护人民的生命和财产,维持国家治安而存在,然而在经过判断有必要时,甚至也要不惜夺走人民的生命。被国家判定为有损国家利益的人就已经不是人民,而是敌人了。就如同杀人罪不适用于战场上的士兵一样,歼灭被判定为敌人的人是被允许使用任何手段的……那个地方是适用这种道理的。内部存在着几个永远不能解决的矛盾,以毫不留情的强力理论勉强保有其整合性的DIS的存在方式正代表着人类历史的阴暗面。行觉得那跟他个人的矛盾是相通的。一直以来他都遵循着绝对不逃避的信条,而结果,现在他开始思考着杀死自己的可能性。一个人所能做到的最大的逃避方式——他虽然厌恶选择自杀的母亲的人生,然而结果自己却矛盾地陷入类似的境地……

事后,用仍然残留着父亲的鲜血感觉的手拿着画笔,在祖父的分院里完成静物画的行听到巡逻车的警铃鸣响时也没有任何感慨。唯一的想法是,亲眼目睹父亲谋杀了祖父的事实,自己能做的就只有这件事,没办法的……至于其结果,他觉得自己也只能像之前的生活一样一直忍耐下去。所以,当鲜少在山间的城镇里听到的警笛声逐渐远去,知道走进分院的男人们是被警察以外的组织派来的人时,他也并没有特别感到惊讶。他了解到,面对自己的行为所带来的结果的时候到了,遂不发一语地跟着男人们走了。

他这样的态度看在那些男人们——DIS的成员眼中似乎是合乎资格的。听说躺在门前的血泊中的父亲的遗体被随着他们一起前来的救护车给载走,后来和急性脑内出血的验尸结果报告一起被送回家中。觊觎祖父的遗产蜂拥而来的远房亲戚们对这个结果丝毫没有怀疑,连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派报青年也因为听到四周人一再传述是大量的血冲破了脑血管,从耳朵里流出来的说法而忘了他看到死者的脑袋碎裂而死的第一印象。这个叫DIS的组织就有这种“想办法”让人们接受某种说法的力量,他们也详细地掌握了行的出身和性格,巨细靡遗到让行感到讶异的地步。

时至如今,行依然不能确定成员是什么时候?基于什么原因对他产生兴趣的。他只知道,他们的任务就是不分男女老幼,找出拥有可以参与DIS的任务的素质的人,他们的信条是,为了获得优秀的人才可以不择任何手段。将父亲的遗体和行带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于今想起,可能是木更津航空补给站的废弃仓库——之后,他们提出了两种选择。也就是,要不就接受法律的制裁,要不就是听从我们的指示,挑战自己内在的可能性。成员们异口同声地说,不管从无与伦比的运动神经、即使处于极限状况也不失去自我的坚强意志、从绘画的描绘能力中展现出来的缜密观察眼力、必要时毫不犹豫地施展力量的冷彻行动心各方面来看,你都是最佳的人选。

行没有那种自觉,就算有,他也丝毫没有欣喜的感觉。行觉得选择哪一条路都一样,但是又感觉到,要是自己说出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的话,成员们一定会不死心地企图说服他,因此为了尽快结束和他们之间的对话,他答应加入组织。第二天,他被移送到市谷去,经过为期一个星期的智能测验和体力测试,再度确认他的适用性之后,他就被丢到位于富士山麓的训练营去。和上级分派给他的小狗一起度过严苛的训练,也通过了将小狗杀来吃食的毕业考试,被烙上“支配感情的工作人员”烙印的行从此就被赋予以DIS一员的身份活下去的义务。

之后的几年当中,只是不断地反复累积单纯的模式。学习、训练、学习、任务、训练、任务、学习、训练。满十八岁之后,他被从住宿于市谷总部的宿舍生活当中解放出来,得以住到都内的公寓里面。为了掩饰身份,上级给了他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四流大学的学生头衔,他试着去上过几次课,然而那些思想幼稚的年龄相仿年轻人们对他而言只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一样,不消多时,他就成了只在学校有学籍的幽灵学生。

东京这个城市跟老家的乡下不一样,四周充满了许许多多的人和物,然而只要有那个心,还是可以彻底地过着孤独一人的生活。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话,回到家里也无事可做,只是一直等着手机响起。日子就这样一天过一天。知道他手机号码的只有直属上司,因此只要手机铃声一响,就代表是一次的任务召集。电话里头的对话按照事前的决定,只有“集合”或者“待命”而已,然而对行来说已经非常足够了。之后的几个小时或几天,行就不用担心不知道如何打发时间了。他也因此可以从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持续和过去的亡灵面对面的状况当中解脱了。即便这样只会造成唤来新的亡灵的结果,然而在这段期间,他至少可以忘掉那莫名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