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1/30页)

“在被左迁的有事法制研究会的成员当中,只有你继续留任『疾风』的副舰长。那不就证明你的能力获得好评吗?”

“被左迁的人几乎都是研究会中心阶层的防大OB。像我们这种B干(一般大学出身的干部)或C干(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干部)根本不被放在眼里。我们的出路是有限的。”

姑且不谈升上干部时已经四十岁左右的C干了,照说B干和A干(防大出身的干部)在晋升顺序上应该是没有什么差异的但是事实上,幕僚监部的中枢部门几乎都被A干所垄断。竹中喝了一口茶将嚼过的饭团吞进肚子,继续说道。

“再说我也不是那么热心的会员,只因为横田航海长的邀约就参与了行动。不过,当令郎以真实姓名发表那篇『亡国之盾』时,我还偷偷地为他加油打气过。因为令郎企图靠一己之力来颠覆有法会只是人们消愁解闷的地方的形象。他以自己特有的日本人论,希望能以更开放的态度来讨论国防问题。酒井机关长曾经说过,真不愧是宫津舰长的儿子。他说,当我们感到迷惘时,宫津舰长也不强行要求什么,只是站在岗位上指引我们应该走的道路。而隆史则完全继承了舰长像灯塔般的气质……对‘宫津学校’的毕业生而言舰长是永远的英雄啊。”

看到竹中沉稳的笑容,宫津想起把还是海曹时的横田和酒井叫到自己家里来举办读书会时的日子,不禁低头沉思。考试前一天,他们就在宫津家住宿,带着妻子为他们做的便当去应试,接到合格通知时雀跃不已、喜极而泣。宫津回首距离现在太过遥远的过去,有那么一段时间忘记自己置身于CIC,“……没想到会变成那样的结果。”竹中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将他拉回了现实世界。

“我完全不知道隆史被卷进那么严重的事当中。因为当时『疾风』正开始进行大规模的现代化整修,经常连着几天都要投宿在船坞……可是,要说我是基于这种悔恨的心情而加入这个计划就错了。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个契机。”

竹中将空了的茶包用力捏扁,瞄了宫津一眼。这个副舰长的气质虽然看似粗鲁,神经却极其纤细而深谋远虑,他的视线让宫津感到心痛。

“之前吃宵夜时航海长不也说过吗?关于所有护卫舰的神盾化……日本版TMD计划都是一种欺骗的行为。就算没有仅仅一艘『疾风』就终止计划,只要美国提出冻结金融大改革的承诺,梶本政权就会以重新审视年度计划为口实而终止TMD计划。海自的增员计划也会划下休止符,未来将会以各舰的船员以轮流的方式前往术科进修的模式来运用建造完成的迷你神盾舰。这种作法将会导致永久的人手不足。政府基于政治的盘算而增加或减少装备,麻烦的是所有的责任都推给现场的人员。情况跟八〇年代的军事扩充时是一样的。”

被定位为亲美路线的一环而启动的八〇年代的装备增强计划在政治状况有了转便时也划下了休止符,只留下数量多到用不完的新造舰艇。也许是回忆起为了让账目头尾相符而四处奔走的那几个年头吧?竹中的眼睛宛如遥望着远处似地眯细了。

“我本身对于国防问题并没有特别明确的看法。我只是觉得自己选择了这个工作,就按照指示做事。可是,我们这样日以继夜地持续工作,父母临终时也见不到一面,连老婆都没能好好照顾……现在也仍然忙着只被当成政治策略材料来使用的系统修复工作。当我发现自己竟然落到如此地步时,觉得好空虚。”

“空虚……”

“我找不到更适合的措辞了……我老婆是个好女人。虽然没生孩子,但是却始终没有任何怨言,在家里等着一年当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不在家的老公。生病或工作上有问题时,也因为担心先生挂心而什么话都不说……结束葬礼之后我才开始觉得,自己的所作所竟然让唯一一个伴侣为我如此操心挂念,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但是,我找不到任何目标。只有空虚的感觉一天强过一天,找不到其他可以做的事情而一天拖过一天……就在那个时候,我听说了这件事。”

要不是经历过沉痛的事件,人甚至是没办法客观地审视自己的。面对跟自己一样率直地表现出男人的愚蠢和憨直的竹中,,宫津无话可说,垂下了头。

“我没想过改变日本、改变海自的体质之类的事情。但是,如果没有人等着我回去,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心想,既然如此,那么跟着值得信赖的舰长一起去进行一件一生只有一次,看似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应该也不坏。我相信其他的人的想法都差不了多少。长年辛苦服公职的结果,竟然是面对隆史的死亡和被集体左迁的下场。不论要付出多少牺牲都是免不了的代价……否则就说不过去了吧?我们……”

侃侃而谈的竹中全身散发出虽然被没有任何报偿的长期忍气吞声所打垮,却仍然保有身为一个人该有的尊严的意志。“所以,这是大家出于自己的意志所做的事情。”竹中说完回头看着不发一语的宫津,宫津看到他脸上露出沉稳的微笑。

“我们不是为了帮舰长复仇而陪着殉职的。请不要放在心上。”

对于竹中以他的方式企图减轻宫津的心理负担一事,宫津衷心感谢,然而心中的空虚感却没有因此消退。“……复仇啊?”不由自主地嘟哝着的宫津扪心自问——是这样吗?

“事情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严重。我……从来没有为儿子,为隆史做过什么事情。他在想什么?希望做什么……我对他的了解还不如对你们。我甚至从来不曾想要去知道。”

这番话很自然地从空虚的内心深处涌上来。竹中不发一语,默默地听着。“所以,我不知道那究竟有多少意义。虽然不知道,但是我想帮儿子完成他想做的事情。也许不尽如副舰长所言,但是也许我想这辈子就这么一次做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这种理由说起来才真是任性。”

宫津凝视着自己因为这样而已经吸了许多鲜血的手掌。在只有电脑的散热扇和空调的声音回响的静寂当中,一个不客气的声音响起“这样不是很好吗?”

竹中回头一看,前头站着许英和。他的身影看起来几乎整个融入了CIC的黑暗中,因为他换上了黑色的战斗服。当宫津和竹中为他仍然有着高感度的听力感到愕然的时候,高大的身躯缓缓地走过来,站在竹中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