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鹤见良辅篇(第21/54页)
从林间小道驶上普通公路时,兜里的手机响了。液晶盘的一角,闪烁着三角形的记号,是幸绪打来的。
“你——好,我是裕子呀。您工作可辛苦了吧。”
“拜托你对我别用这种职业腔好不好。”
“对不起,你们这么累,真是过意不去。不过,可能的话,我能不能请您来店里一趟呢。”
“你说什么胡话……”
我这么一说,幸绪的声音一变,足足低了一个八度。“大城部长来了。”
终于来了——
终于,要揭开帝都银行的黑幕了。
“同伴是?”
阿宏感觉出我声音都变了,不时地从司机座上投过来疑问的眼神。
“是一个人。听说平时总是银行的人陪着的,可今天没来。侍者也觉得很稀奇。而且呐,他挑了最里边的包厢,所以呆会儿肯定还有人来。”
银行的同伴都不带,到那里跟人会面——
我盯着阿宏,点了点头。
“司机,改变方向,咱们奔六本木去。”
会员制夜总会“罗路姬”,就在面临外苑东路的镶满玻璃的大楼的四楼上。
我一脚刚踏进店里,就大大地后悔自己没有先换了衣服再来。这儿可不是穿着廉价皮夹克、满手泥巴的人能来的地方。
正对店门的地方放着一个足有一抱粗的水晶玻璃的大花瓶,一大簇鲜花珠光盈盈地迎接客人的到来。后面是一架大型钢琴,一位身着黑礼服的女士正优雅地弹奏着奏鸣曲。一个同样一身黑的侍者无声地走了过来。
“裕子小姐叫我来引你们进去。”
侍者连我们的名字都没用问,冲我们礼貌地弯了弯腰。不用问,这就足可证明我们看上去是多么的与众不同了。我鬼鬼祟祟地跟在了侍者后面。这身打扮还能堂堂正正勇往直前的,也就是阿宏之流了。
店里边的地板分成三级,由左往右依次高出一个台阶。不知道价格是不是也与此相对应,有高低之差呢。里边的照明不像想象中的那般暗。这样的话,看来能辨认出大城的伙伴来吧。
侍者把我们领到了左手最低的那层上。又是皮沙发,又是玻璃桌,真是华贵。阿宏一落座,就四处张望起来。我小声地说道:
“别那样,太丢份了,让人觉得你像个乡巴佬。”
“喂,那个大城,是哪个家伙?”
“一定在上边。”
我指指高两层的上边。坐在这儿,视野不够开阔,看不清上边的情形。
“哎哟——是您二位啊。可是好久不见了呀。”
一个浓妆艳抹连摇摆乐队都要甘拜下风的大姐风摆柳枝般地走了过来,是幸绪。不,在这儿应该叫“裕子”了。
“天啊,看你那张脸。”
阿宏夸张的身子向后一仰,做了个大惊状。幸绪给了他一脚,强行插到我俩中间坐下,声音低低地说道:
“谁喜欢把脸弄成这样啊。要是不施脂粉,给那帮家伙们认出来,不就全完了。”
她的眉毛也剃去了很多,拿眉笔描得又细又长。那一头长长的带着小卷的波浪,大概是假发吧。睫毛和腮部也都涂得很浓。跟平常那个假小子似的幸绪简直判若两人。化化妆就能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看来还是做女人的好。
我立刻切入正题。
“那家伙在哪儿?”
“上边靠右的尽头。”
“同伴是谁?”
幸绪给了我一个故作神秘的笑。
“你还是自己去看吧。厕所呀,在、那、边。”
说着,就像一个熟练的导游一样,动作极其优雅地举起右手。她的意思是,不会装成上厕所的样子自己去看嘛。这么说,难道……
心脏嘭嘭直跳。我跟阿宏抢着站起身来。
“又不是女中学生,你们两个人一块去厕所不太怪了吗?”
幸绪扯住阿宏的袖子,拉他坐下了。
“那,我先去了。”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离开了包厢。一边拿眼睛瞅着上边,一边就向入口处的厕所走去。
因为高低之差,尽头很难看清楚。于是我就像体检时量身高的小学生一样,装作若无其事地使劲踞起脚尖。那架大钢琴的后边,就是幸绪说的那个包厢了。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肥胖男人,手指缝里夹着根长长的烟,正楼着个女人笑着。是那家伙,绝对是我在帝都银行的大厅里见过的大城升。
但是,他的同伴只给我看了个背影。他梳个大背头,后边留得很长,都碰到套装领子了。要是再把脸往这边转一点的话……
突然,我的肩膀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
我的视线完全被上边吸引过去了,以至于都忘了看路了。好像是撞在了刚从厕所里出来的人身上了。
我慌忙收回视线,往后退了一步。定睛一看时,我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心脏跳动得异常剧烈起来。
那人顺了顺嘴,用手轻轻地弹了弹被我肩膀碰到的西装胸口。在他的手腕上,一副粗笨的金手镯闪闪发着庸俗不堪的光。
“长点眼睛,老兄。”
虽然他长得五大三粗,但声音却又高又哑。才几天不见,他那一看便知存不住钱的小耳垂上,竟光闪闪地戴上了钻石耳环。
真是久违了呀。他正是东建兴业的佐竹伸也。
我差点一阵冲动想要扭住佐竹。但我终于咬紧牙根忍住了。顺便,也把我那句因条件反射差点冲口而出的“对不起”吞回到肚子里去了。
即便是我还依稀有以前的模样,但因为脸部做了整形手术,所以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来。不过,声音可就不一样了。虽然佐竹也许刹那间不会记起我的声音,但不是有那么句谚语吗,野鸡不啼也不会挨打的。
“你不能眼睛看着前边走路吗?”
真不明白黑社会人物为什么都喜欢用关西方言。我刚要离开,佐竹一把按住了我的肩。
我向后一仰,后脑勺就撞在了这条窄道的墙上。佐竹又咣地给了我一下,意思是,怎么着,不服吗。虽然我也清楚他就是这种人,但我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差劲,简直是粗暴得没人性。
我轻轻用牙咬住嘴唇,抑制住瞪他一眼的冲动,装成是一个胆小如鼠的小工,慌里慌张地低下头,给这家伙让开了路。佐竹很满足地鼻孔朝天、洋洋得意地甩着双肩从我面前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