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7/20页)
肯尼接过那把枪,迅速地确认了一下弹匣。
“需要备用的子弹吗?”
“不用。”肯尼握住枪支,枪口直接朝着鲍威尔。
“别这样,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的,鲍威尔先生。”
“什么?!”
“我是受了你旗下那些女人当中的一个所托,要不然的话,我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答应你所提出的要求,又怎会让你来到这里呢?你做梦也想象不到吧!”
鲍威尔的呼吸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总算理解到肯尼在说些什么。他感觉自己肥胖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冰冷彻骨,整个人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原本跷着二郎腿的他,立刻将腿放到地面支撑住身体。
“等一等!”鲍威尔张开手掌,急忙说道,“你要钱的话,我都给你!看你要多少都行!”
肯尼用嘲讽的语气说道:“我现在已经有连摸都没摸过的一堆钞票了,不是吗?”
“不是!不是!我给你对方的双倍价钱!不!三倍!你到底收了多少?”
“六十二块美金。”
“六十二块美金!”鲍威尔吃惊之余,差点连人带椅往后倾倒。
“只为了区区六十二块美金,就要把我干掉!为了这点去一晚夜总会就会花光光的小钱,你真的要杀掉我?”
“嗯,一沓破烂不堪的一元美金,共六十二张。这些可都是从客人给的小费当中,辛苦攒下来的钱。是那名四十岁的女人提供的。”
“伊斯黛儿是吗?”鲍威尔脱口而出,“那个丑女人!”
“瞧你气得脸都肿起来了!真是可怜啊!看你这暴跳如雷的样子,为了那名又病又丑的妓女,竟然气成这副德行!”肯尼用枪口指着鲍威尔,慢慢地扣上扳机。
鲍威尔惨叫一声:“吉米!”
“他听不见的。”肯尼的脸庞面目狰狞地扭曲着。或许,他其实是在笑也说不定——“不管你怎么叫,外面是听不见的。”
“吉米!”鲍威尔边叫着,边往肯尼的方向奋力扑了过去。就在这时,鲍威尔眼前的枪口喷出了火花,炫目的强光与巨大声响,直朝他袭击而来,冲击的力道从额头贯穿到背脊,几乎要把他的全身彻底拆散。
当鲍威尔倒卧在地面上时,他远远地听到肯尼说着:“鲍威尔你会选人,我也会选工作。”
只是为了六十二块美金……
鲍威尔一脸惊愕,张开口像是想要说出这样一句话。
这的确是很难令他置信。迪克·鲍威尔,竟是被一个为了区区六十二块美金酬劳的男子所杀。然而,当他的话还没说出口,也还没办法确认这件事情的时候,便已经断了气。
一月 东京
在东京芝区的三田松坡町,沿着地面电车道往前直走的住宅区一角,有一栋精致朴素的基督教堂。
这里是某个总部位于美国马里兰州的新教教团,于一九一二年设立的“东京改心基督教会”。教会的传教士,全是由美国教团总部调派过来,传教士们以这个教会为据点,在日本从事宣教活动。
现在主持这家教会的传教士是罗勃特·史廉生。他今年刚满三十岁,曾在中国待过,单身。他在东京已经生活了两年多,由于他的身材高大,加上日语又流利,因此教友们都和他十分亲近,总是直接称呼他“史廉生”。
教会的建筑样式是北美大陆最常见到的木造两层楼房屋,屋顶形状呈三角形,上面有一座小钟楼,横向搭建而成的木板外墙,在表面上涂着一层薄薄的灰漆。这是一栋拥有将近三十年历史的建筑物,虽然外观与色彩带着浓厚的异国风味,但此刻看来,却完全与三田松坡町的街景融合在一起,丝毫没有任何不协调的感觉。
教堂的后方,是两层楼高的传教士宿舍。除了史廉生外,里面还住着一对在教堂帮忙的日本夫妇,以及一名美国籍的老妇人。在宿舍旁边,庭院的角落里,有一间由教会经营的幼儿园。教会同时也教授英语以及西洋音乐,因而在附近的中产阶级居民圈子里相当受欢迎。然而,两年前宗教团体法【日本在一九三九年通过《宗教团体法》,大幅强化了政府对宗教监视与控制的权限,此法于日本战败后废止。】实施后,幼儿园生源锐减,现在仅剩下五六名园生。整个教堂园区被大谷石搭成的围墙所环绕,当幼儿园小朋友下午下课回家后,里面立即变得寂静无声。那名男子来教会,是在星期天的晚上。教会在每个星期四和星期日的晚上,固定会有两次讲解《圣经》的时间。那名男子是在当天晚间的布道活动结束后,也就是晚上八点整的时候,正好出现在教堂。史廉生马上回想起来,他就是星期四时曾经来过的那名日本人。
当大约十名左右的日本信徒,——站起身向史廉生打招呼并准备离开教堂的时候,男子就站在正门出口的旁边,并跟信徒们擦肩而过。
看起来,这个人似乎对《圣经》的教义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换言之,他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才对。
史廉生在心里这样想着。
男子的身材矮小且驼背,年纪大概在五十五岁左右,梳着一头整齐的中分发型。由于戴着高度数的眼镜,很难看出明显的面部特征。不过从对方身上穿的衣服、容貌以及整体感觉来判断,史廉生猜测,他可能是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公务员,而且职位应该相当高。
男子在星期四晚间的布道会场,也悄悄露过一次脸。那天,他在讲道刚开始时,走进教堂,坐在最后方的座位上,看似十分专注地倾听着史廉生的讲道。当那名男子走进来的瞬间,史廉生曾一度担心他是不是特别高等警察之类的,但没过多久,他马上察觉,这名男子并不像特高一样,动辄散发出强烈的强权气息。他看史廉生的眼神中,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敌意或威慑的情感。几次视线相交的时候,史廉生感觉到那名男子内心充满了恐惧及犹豫。当然,这名男子脸上所表露的情绪波动极其细微,不过对于在工作上,经常习惯性地需要察觉他人苦恼的史廉生来说,他认为自己的判断应该不至于出错。只是,那名男子的恐惧、困惑及踌躇,看起来似乎不在宗教方面可以解决的范畴之内。史廉生判断,男子的苦恼毫无疑问,是与某种俗世的、现实的事物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