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9/20页)
那个男子又说:“军部好像已经放弃用外交交涉的方式来化解当前这个紧张局势了。这点可以感觉得出来。报纸上的言论越来越激烈了。日美开战已是一触即发。”
“日本似乎已经逐渐进入备战状态,这点就连像我这样的宗教人士,都能感受得到。但虽说如此,我们仍然不应该一味地认为就会发生战争。毕竟,只要是稍微看得清局势的人,应该都明白如果日美发生战争,日本必定会以失败而收场,我想你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吧?”
“您知道‘孤注一掷’这句话吗?”
“不是很明白。”史廉生侧着头说道。令他感到诧异的是,明明是在冰冷的教堂里,但男子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汗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赌上命运来决一胜负的意思。”
“所以说,军部相信采取这种作战方式,在日美战争中就有获胜的机会,是这样吗?”
“可以这么说。他们认为,这样一来胜负或许会变成五五开。”
“真令人难以置信!日本军方高层怎会有如此愚昧的想法!”
“我是一名爱国者。”那名男子再次强调道,“要避免败局的方法有好几种,而我相信,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将这些事情转达给你,即使从表面来看,这样的行为就是在出卖国家。”
“请告诉我,您打算得到怎样的效果?”
“要让军部上下知道,开战是最糟糕且最坏的选择。”
“具体方式呢?”
“请美国针对日本海军正在计划的军事行动,采取明确的对策。除了表达美国已掌握日本海军的意图之外,要让他们明白,不管采取怎样的作战方式,日本都毫无胜算可言。”
史廉生稍微弯下腰,弓起了后背问道:“您知道日本海军的对美作战计划?”
“我只知道这计划目前还在商讨当中。另外……”
“另外什么?”
“目前负责商讨这个计划的人,已经被确定是日本海军当中最有威望的将领,同时也是见识最广博的提督。”
“愿闻其详。”
“我想转达的就是以下这些。首先,日本海军打算在对美战争开始的时候,以先发制人的偷袭战术来击溃美国海军。”
史廉生将耳朵贴近那名男子,等他接着说下去。
“先发制人,然后呢?”
“然后,他们首要的攻击目标是……”男子停顿了一下,咽了一下口水,从他喉咙发出的声音,史廉生听得一清二楚。
“首要的攻击目标,是夏威夷的珍珠港。”
“珍珠港?”史廉生不假思索地重复了一遍男子的话,“您是说珍珠港吗?”
“正是如此。”牧师是否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这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呢?男子露出一脸担忧的表情,窥探着史廉生的反应。
男子迟疑不定地注视着牧师的眼神,然后又继续说下去:
“偷袭夏威夷。虽然这是个大胆的计划,但我认为成功的可能性相当大。然而,若不幸这个作战计划成功,反而会导致整个日本帝国不可避免的毁灭。”
那名男子站起身,又补充说道:
“请帮我转达给‘懒汉’。对于该如何去应对我刚才所说的那些,他应该很清楚。”
“要说是谁告诉他的吗?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暴牙’,跟他这么说,他就明白了。”
“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
“就这样了,抱歉,我得告辞了。”
那名男子说罢,便转身离去。史廉生也跟着站起来,心想自己必须再问清楚些,要不然单凭现在这些,还无法称得上是有价值的“情报”。
“请等一等!”
然而那名男子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请允许我再问一个问题!”
男子将教堂的大门向外推开,冷风灌进了教堂里,教堂外面的电线,因为冷风的吹袭而不停地晃动着。男子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大门的另一端。
史廉生一路追到了教堂的入口处。教堂的大门,依旧在寒冬冰冷的风中不停地摇晃着,从敞开的大门中,可以看见外面的道路,然而黑暗的街道却显得寂静无声,连一点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只有强风的呼啸声,不时扑面而过。男子的身影,此刻已经彻底消失在夜色里了。
回到传教士宿舍后,史廉生马上拨了一个电话。
在电话另一端,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哈啰”。
史廉生问道:“现在方便说话吗?”
“可以。有急事吧?”对方说道。那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美国东部口音。
“是的。好久没联系了,最近有没有空,咱们见上一面。”
“我明天晚上要去朋友家,你要不要也一块去?明天你方便吗?”
“没问题。我会去。”
“六点,在麻布盛冈町的梅菲尔公馆。你知道那里吗?”
“嗯。那里我去过两次。”
“明天是他夫人的生日。带束花去吧?”
“没问题,就这么说定了。”
挂上话筒后,史廉生有好一会儿,只是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不动。他在想,自己做事是否太过轻率了?日本海军正在讨论是否偷袭夏威夷的珍珠港。这真的是一条非得立即呈报上去的情报吗?它会不会只是捕风捉影、毫无价值的流言飞语呢?若真的将这条情报向上反映,会不会影响到自己今后的情报评价?
第一,这条情报的出处并不是很明确。那名自称“暴牙”的日本人在说话时,并没交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仅是随口说说而已。史廉生无法判断“暴牙”是否可以信任,也不了解他能获取的情报等级,对他几乎是一无所知。他唯一知道的,就只有那名男子在几年前,似乎接触过美国海军的情报工作者,仅此而已。
不对!史廉生又重新梳理了一下头绪。是泰勒少校告诉男子史廉生这个名字的,由此看来,泰勒应该很信任那名“暴牙”,相信他将来一定会为美国带来有益的情报,要不然的话,他不可能冒着我方情报网被暴露的风险,将我的姓名随随便便告诉他才对。这样一想,泰勒和那名日本人之间的关系,恐怕绝非单纯的泛泛之交而已。如果用日本话来表达,他们两人的交情,应该就是所谓“推心置腹的友谊”吧!为此,就算传达出去的内容被人觉得是异想天开,或是无稽之谈也好,我都应该相信那名日本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