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29/40页)

宪兵队在这个时候前来这里会有什么事呢?

秋庭对史廉生点了个头致意后,开口说道:

“是不是美国客人要来?”

“为什么这么问?”史廉生反过来问道,“为什么是美国客人?”

“因为你刚刚用英文说请进。”

“那只是一不小心,母语就脱口而出罢了。对了,有什么事情呢?”

秋庭的视线停留在桌上的威士忌酒瓶及酒杯,脸上露出一抹像是带着讽刺意味的微笑。秋庭又问道:

“可以再让我检查一下这栋宿舍吗?”

“是不是又有人潜逃进来了?”

“我认为有这个可能性。”

“是谁?”

“被怀疑是某国间谍的男子。大约一周前,他在新桥杀害了两名特高警察后,使逃得无影无踪了。他们是两人一线,其中一人已经死亡,不过另一人却顺利跑掉了。”

“这件事与我们教会有什么关系?”

秋庭靠近桌子,坐在史廉生对面的椅子上。他把军帽摘下,将桌上的红茶杯挪到一旁后,把帽子放在桌子上。不安与疑惑,在史廉生的心中迅速扩散开来。眼前这名军官是否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然后才前来教会的?

秋庭揪下了军帽上的线头往地上丢去,并斜眼看着史廉生说:“尽管对方使用的是一种极为不自然且复杂的手法,不过我们还是查出,在新桥杀害两名特高警察的那个男子,暗地里与某个美国人有着密切的接触。结果,正当特高警察加强对他的监视,并过滤他身边所有相关人员的时候,就发生了前几天的一连串事件。”

“已经知道他是间谍了吗?”

“那家伙是朝鲜人。”秋庭说话的语气,简直就像是早已证实这件事似的,“他没有固定工作,整天在东京都内闲逛。他的日常生活有很多令人猜不透的地方,但所有的证据都显示他是间谍。

“你今天跟他常往来的美国人见了面。在帝国大饭店,下午的时候。”

竟然调查到这种程度……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应该主要是在监视阿姆斯,连带着就把下午时的自己一并纳入监视对象了。史廉生不动声色地说:

“我见的人是美国大使馆官员。不久后我就要离开这个国家,有一些事务得处理才行。”

秋庭少佐从胸前口袋取出一张照片,摊在桌面上。相片中的人是肯尼·斋藤,背景是这栋教堂。那是前些日子结婚典礼时所拍摄的照片。

“认识这个男子吧?”

史廉生无法否认,只好承认说:

“是的。他曾经在我们教会做些打杂的工作。”

“前几天特高警察被杀时,其中逃走的那名嫌疑犯,好像就是这名男子。我已经请其他特高调查员确认过这张相片了。”

史廉生故作惊讶,表现出一副因为听到十分意外的事情而难以置信的神情。不过,他的演技是否能够顺利蒙混过关,光看秋庭的表情实在难以判断。

秋庭问道:

“能否告诉我雇用这名男子的前前后后的事情?”

“他常来我们这里做礼拜,因为他已经失业的关系,我就让他在这里帮帮忙。”

“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

“联系地址呢?”

“我也不知道。”

“那么,他叫什么名字?”

“斋藤,叫斋藤什么来着……”

“照你这样说,你跟他似乎并不是很熟啊!不过上次那时候,我可不这么认为。”

“我说过自己跟他很熟吗?”

秋庭嗤鼻一笑,用眼睛扫视了一下整间房间。

“可以让我参观一下二楼吗?”

“请出示您的搜查令。”

“正如您所看到的,我一个人在下班的时间前来,并不是来处理公务的。我只是想亲自洗刷一下,强加在我的老朋友身上的嫌疑罢了。您不必太紧张。”

“这是基本人权的问题。”

“人权,是吗?我曾经学过一些外国的法律,不过这个字眼对日本人来说还不是很熟悉。也可以说是个并不存在的概念。怎么样?要是我重新组织宪兵队,彻底搜查这个地方。这样一来,所有这个教会的信徒,还有出席那场婚礼的宾客等等,可都会一一请去调查哦!”

“如果没有搜查令的话,我拒绝。”

“我希望你能拿出善意。”

“为什么我非得对你拿出善意不可?”

“因为你是牧师,再加上我们又不是那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对我来说,我并不想一板一眼地完全按照规矩来做,因此才亲自跑一趟来证明你的清白。”

“证明我的清白?你的意思是,我也有间谍的嫌疑吗?”

秋庭点点头。

“为什么?”史廉生笑了,“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愚蠢的想法?”

“就像我刚刚所说的那样,在许多事件之间,存在着极其不可思议的关联。上个月,我们在追查‘满洲国’大使馆的盗窃案时,发现一名身份不明的男子。那名男子在一个星期前,与我们认定为间谍的朝鲜人一块行动。而那名朝鲜人以及你,都跟那位叫阿姆斯的美国外交官联系过。怎么样,很奇妙吧?”

史廉生在脑海中搜寻着词语,他想要找出能够解除秋庭的疑惑,将他从这间传教士宿舍里赶出去的逻辑,想要找出合理的辩解方式,然而却找不出任何适当的理由。这时,史廉生突然间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空虚而徒劳的努力而已。教诲、献身、抗议,还有抵抗,一切都是如此。甚至连宣扬上帝的爱,倡导民主的理念,以及抨击法西斯主义的邪恶等,也都只是愚蠢、毫无意义而且徒劳无功的行为罢了。这些行为既无法填补自己心里的空虚,更无法让自己充满尊严地生活。

“我明白了。”史廉生叹了口气,“请随意吧。”

“是不是请你带个路之类的会比较好?”

“所有的房间都没有上锁,你就自由参观吧!”

“谢谢。”

秋庭起身戴上帽子,登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没过多久时间,从客厅天花板上传来脚步声以及门被打开的声音,不过那声音却又立刻消失了。或许,他已经走进屋檐内侧的阁楼里了吧!就在一个小时前,名叫斋藤贤一郎的日裔男子还待在那个小房间里。就连地板上的垫子以及餐具,也都还留在那个房间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