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12/33页)
“在欧洲的某处吧。是北方国家吗?”
“在英国的北方。听说在没有积雪的季节里,那里的景色跟这座岛非常相似。”
“你去过吗?”
“不,我是从朋友那边听来的。那好像是个很漂亮的地方,有绿色的山丘和草地,也有和这里一样的海。”
“可是,这音乐听起来,却是这么的悲伤。”
“是啊,我想,应该是因为我心情的关系吧!事实上,它原本倒不是一首悲伤的歌曲。这是一首向神诉说自己活在这世上的幸福,并对神表达感激之意的曲子。”
这时候,有纪似乎听到马蹄的声音,于是回过头张望。
出现在马路上的是滨崎真吾中尉。他身着防寒衣,还是像平常一样骑在马上。有纪和金森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滨崎看起来仍旧是一副自傲外加嘲讽的表情,不过他的眼神中,却带着怀疑和警戒的神色。
“你好,中尉先生。”有纪说道,“大演习好像已经开始了吧!”
滨崎用手指摘下帽子说道:“影响你做生意了。”
“俗话说,哭泣的小孩和军队是最难对付的啊!”
“那边的那一位是?是岛上的居民吗?”
有纪看着金森。金森用微微带点紧张的神色,抬头仰望着滨崎。
“是客人,因为无法搭上千岛汽船,所以才一直停留在这里。”滨崎直接对着金森问道:
“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压迫感。
滨崎的语调感觉起来带着有挑衅的意味,而金森的回答也是很粗鲁。
“几天前。”
“做什么?”
“等船。”
“你的工作是?”
“船员。”
“要去哪里?”
“函馆。”
滨崎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满意金森的回答,他用怀疑的眼神凝视着面前的男子。金森也用仿佛要和滨崎的怀疑相抗衡般的挑战眼神,反过来注视着滨崎。
过了一会儿之后,滨崎转过脸对有纪说:“我有点事情要去派出所。请你等下帮我换匹马,待会儿我还要回到天宁。”
“您看上去好像很忙啊!”
“就是因为难得有点空闲,所以才抽空过来一趟嘛!不欢迎我来吗?”
滨崎再次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瞥了金森一眼,然后从马棚前面扬长而去。
这个时候,矶田茂平中士在灯舞街道的封锁点上,几乎陷入了自暴自弃的状态。这条道路也被封锁了,而封锁这里的海军水兵队士官,也一样拒绝了让他通过的请求。
前天夜里,才徒步走回留别村,心想无论如何都必须和年萌村或是灯舞村的派出所取得联系,可是电话却完全不通。看样子,联系单冠湾的电话线很可能已经被切断了。海军为了极端机密的演习,对于单冠湾实施了彻底的通信封锁。
矶田也想和人在东京的秋庭保少佐取得联系,但是当他试图使用通往岛外的电话时,却同样遭到了拒绝,据说,那是札幌通讯局的指示。
没办法了!
这天,矶田骑着马在通往单冠湾灯舞村的道路上前进着。虽然这条路比通往年萌村的道路还要险峻得多,据当地人说冬天几乎没什么人使用,不过,这可能是唯一一条海军们没有封锁的路线了。
但是,当矶田来到山上一看,才发现这里也同样有着水兵们拉开的封锁线。对话的结果跟昨天一样,无法通融的理由也是一样,就连驻守的士官,也跟那个吉村上等兵曹一样顽固。他想强行闯越,结果又是跟昨天一样,被人用枪口指着逼了回来。
“叫可以说得上话的军官过来!”按捺不住的矶田大声怒吼着,“或许这时候,那家伙已经开始在对演习进行破坏工作了啊!”
水兵们对于矶田的言语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沉默地提着枪对准他。
矶田泄愤地用力踢了驿站的官马一脚。马受到惊吓站立起来,之后便直接朝着留别村的方向奔去。
于是,矶田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追逐着逃跑的马匹而去。
这天夜里,有纪在驿站的炉子旁,请那个名叫金森的男子一同喝越橘酒。虽然有纪说,她请他喝酒的理由是因为酒可以当做感冒药的替代品,不过就连她自己也很清楚,这只不过是在开玩笑罢了——事实上,有纪是因为想要更加了解金森这个不可思议的男子,所以才拿着酒过来的。
他是朝鲜人,有当船员的经历,又是从劳改营逃脱出来的男子。他一方面既是个带着手枪和小刀,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气质的男子,另一方面却又是个郑重其事,随身收藏着一把老旧口琴的男子。这男子的人生中,似乎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真要说起来,他的身上似乎带着某种犯罪的气息,就连“金森”这个名字是否是真名,也完全无法断定。他看起来应该是没有读过书,但又不像是个不学无术的人。或许他没有读过《论语》,但是他比起那些劳改营的工头要更有头脑。用有纪的方式来形容的话,金森就是一个虽然充满谜团,但同时又自然而然地散发出魅力的男子。这天晚上,宣造在晚餐后也留在驿站的大厅里。油灯亮黄色的球型灯光,照亮了整个大厅。炉子内点着白桦柴火,时而传来树皮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矿坑生活完全没有任何乐趣可言,最大的梦想,就只是等待契约期满时能回到故乡。”
金森坐在炉火旁,交互看着有纪和宣造的脸这样说道。感冒痊愈之后的金森,说话的声音果然显得思虑深沉,有纪清楚地感受到,他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是发自肺腑深处的真挚言语。如果不是每天生活在那种被人斥喝怒骂环境下的人,大概没办法用如此沉重的声音述说这一切吧!
“那里常常发生事故,崩塌、煤气外泄、矿车脱轨。听到因事故死亡的煤矿工人的事情,会让你更不想进入坑内。有时候还在入口时,就有很多人跳下矿车,宁死都不想再走进矿坑内。到了最后,我实在无法忍耐,于是就设法脱逃了,因为我还有两年契约才会期满,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选择。在那之后,我找到了一份在货船上工作的机会,之所以会这样,大概是因为我在那以前,就很憧憬广阔而明亮的大海之故吧!”
金森的声音,一句句地回响在有纪的双耳和内心之中。那声音听起来,宛如在对有纪的脖颈、耳朵和脸颊爱抚一般。好几次等有纪回过神来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已经陶醉在金森的声音之中。当她眯着眼睛,注视着金森的眼眸时,金森对她轻轻地点了个头,有纪慌张地眨了眨眼,连忙换了个姿势。金森像是完全看透了她的内心一般,对她报以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