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3页)
这一早上我已经听到好几个陌生名字了,搅和得我无比糊涂。我问: “克里特夫人是谁?”
后来我得知克里特夫人是一位打零工的老花匠的老婆,住在通往磨坊路上的一幢小木屋里。但我的下一个问题未能得到解答,那就是 为什么克里特夫人要写这种信。贝克夫人只是暧昧地说: “像她的作风。”
最后我打发她走了,又重申了一遍报警的建议,但看得出来她不会采纳。我觉得我让她失望了。
之后我又把她说的话想了一遍。尽管证据暧昧,但我觉得,如果整个村子的人都认定克里特夫人是罪魁祸首,那她很可能就是。我决定去问问格里菲斯,他很有可能认识那个姓克里特的女人。如果他也这么认为,那我或者他就可以考虑去一趟警察局,给警察提个醒,说或许匿名信是克里特夫人搞的鬼。
我算好格里菲斯做完“手术”的时候抵达,等最后一位病人离开,我进了手术室。
“是你啊。你好,巴顿。”
我大概向他复述了一遍与贝克夫人的对话,以及大家都认为罪魁祸首是克里特夫人。令我大失所望的是,格里菲斯摇了摇头。
“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他说。
“你不会也觉得幕后黑手是那个叫克里特的女人吧?”
“有可能是她,但我认为可能性很小。”
“那为什么大家都认为是她呢?”
他微微一笑。
“哦,”他说,“你不知道,克里特夫人是一个女巫。”
“我的老天爷!”我惊呼。
“确实,如今还有女巫听起来很奇怪,但事实如此。你知道,有些人和家庭就是散发着最好别去招惹的气息。克里特夫人家的女人都很聪明,而且我怀疑她还在有意强化家庭传奇。她是个奇怪的女人,爱挖苦、嘲讽别人,并且以此为乐。要是有哪个孩子割伤了手指,或者摔了一跤,或者得了腮腺炎,她就会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 ‘是的,他上周偷了我的苹果’,或者‘他拽了我家猫的尾巴’。不久后,母亲们纷纷把孩子带走,还有些妇女给克里特夫人送蜂蜜或亲手烤制的蛋糕,以博取她的好感,好让她别再下诅咒。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也很愚蠢,却是实际发生过的事。现在,他们自然会认为她是幕后黑手。”
“但她并不是?”
“哦,不是,她不是那种人。事情——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我好奇地看着他,问道。
他摇了摇头,眼神迷茫。
“没有。”他说,“我一点头绪都没有。但我不喜欢整件事,巴顿——这种事会制造大麻烦。”
2
我从外面回到家时,看到梅根坐在外廊的楼梯上,下巴抵着膝盖。
她和平时一样,很随便地跟我打了个招呼。
“嗨,”她说,“我可以去你家吃午餐吗?”
“当然可以。”我说。
当我对帕特里奇说准备三个人的午饭时,梅根叫道: “如果是排骨之类难得的好东西,可得先告诉我。”
我觉得帕特里奇一定嗤之以鼻地轻哼了一声。她什么也没说,还是成功表现出了对梅根小姐的瞧不起。
我走回到外廊上。
“没问题吧?”梅根焦急地问。
“完全没问题,”我说,“中午吃土豆洋葱炖羊肉。”
“哦,好的,听起来像狗食,对不对?我是说那里面几乎都是土豆和调料。”
“是啊。”我说。
我取出香烟盒,递给梅根,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真好。”
“你不来一根吗?”
“不,我不会抽,但还是很感谢你递给我烟盒——表示你把我当或一个真正存在的人。”
“难道你不是个真正存在的人?”我逗趣地问。
梅根摇了摇头,接着换了个话题。她伸直一条沾满灰尘的腿,让我看。
“我把袜子补好了。”她骄傲地宣称。
我虽不是织补方面的权威,但在我看来,那皱巴巴、脏兮兮,与其他部分对比强烈的补丁实在打得不算高明。
“还不如有个洞穿着舒服。”梅根说。
“看起来似乎是。”我附和道。
“你妹妹手工活做得好吗?”
我试着回想是否见过乔安娜展露这方面的手艺。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
“哦,那要是她的袜子破了个洞,她会怎么办?”
“我想,”我不太情愿地说,“她会把它们扔了,然后买双新的。”
“很明智的做法,”梅根说,“但我不能这么做。我只能靠零用钱过日子—— 一年四十镑。这点儿钱买不了多少东西。”
我表示同意。
“除非我穿黑袜子,那样的话我可以用墨水把露出的皮肤染黑。”梅根悲伤地说,“在学校时,我常这么做。贝特沃西小姐——负责给我们缝补衣物的女教师——正如她的名字,眼神像蝙蝠一样瞎 [1] 。我这招很管用。”
“肯定很管用。”我说。
我抽着烟斗。我们两人都没说话。这是阵友好的沉默。
最后是梅根将它打破了。她突然开了口,语气暴躁。
“我猜你也觉得我很讨厌,和其他人一样。”
她的话让我大吃一惊,烟斗都从嘴里滑了出来。那是个海泡石烟斗,颜色很漂亮,却落在地上摔碎了。我生气地对梅根说: “看看你做了什么!”
这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孩子不但没有不愉快,反而咧开嘴笑了。她说: “我喜欢你。”
这真是最温暖的回应。是人们幻想家里的狗会说话时,希望狗做出的回应。我突然觉得梅根的外表看起来像一匹马,但性情像条狗。总之,不太像普通人。
“这场灾难发生之前,你说了什么?”我一边拾起珍爱的烟斗的碎片一边问。
“我说,我猜你一定觉得我很讨厌。”梅根答道,但语气已和刚才不太一样了。
“为什么呢?”
梅根严肃地说: “因为我确实很讨厌。”
我厉声道: “别傻了!”
梅根摇摇头。
“就是这样。我其实并不傻。人们都以为我傻,他们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看他们的,我一直恨他们。”
“恨他们?”
“是的。”梅根说。
她直直地盯着我,那双眼睛满含忧郁,完全不像个孩子。她的双眼一眨不眨,长久而悲伤地凝视着我。
“如果你和我一样,你也会恨他们的,”她说,“如果你和我一样被人嫌弃。”
“你不觉得你这样有些病态吗?”我问。
“是的,”梅根说,“讲真话时人们总是这样说。但这是事实,我是多余的,而且我很清楚为什么。妈妈一点都不喜欢我,我想这是因为我使她想起我爸爸,我听说爸爸对她很凶、很可怕。但唯独做妈妈的不能说不想要自己的孩子,然后一走了之,或者把孩子吃掉。猫就会吃掉不喜欢的小猫,我觉得这是种可怕的明智之举,既不会浪费,也不会弄得一团糟。可是人类的母亲必须养育孩子,照顾孩子。我被送去学校的时候情形还没这么糟——不过你也看到了,妈妈其实只希望她、继父,以及那两个男孩子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