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5页)
“我觉得完全没问题。我记得她的祖母——父亲的母亲——给她留了一笔钱。而且不管怎么说,迪克·辛明顿总会给她找个住的地方,并供养她,尽管她母亲什么都没给她留。但不能这样,这是原则问题。”
“什么原则?”
“工作,巴顿先生。无论对男人还是女人,工作都非常重要。无所事事是项不能宽恕的罪过。”
“爱德华·格雷爵士,”我说,“我们的外交部长,曾因生活闲散且屡教不改被牛津开除。我还听说威灵顿公爵不仅笨,而且读书很不上心。还有,格里菲斯小姐,你是否想过,如果小乔治·斯蒂芬森随着青年运动离开家门,而不是懒散地在母亲的厨房里走来走去,直到茶壶盖奇特的造型闯入他空空的脑袋,你还能坐着快车去伦敦吗?”
艾米只是哼了一声。
“我的观点是,”我继续强调,“大部分做出重要发明和辉煌成就的天才都自由散漫——无论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人类的大脑很容易接受外来思想的灌输,一旦缺少这种营养,才会自然而然地自主思考——而这种思考,记住,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思考,才可能创造价值。”
我连哼一声的空隙都没给艾米留,继续道: “同样适用于艺术领域。”
我站起身,从桌上拿起我常伴在身、非 常喜欢的一张中国画相片。相片里有一位老人,坐在树下,手指和脚趾上缠着细绳,正在玩绷绳游戏。
“这是一次中国画展上的作品,”我说,“我很喜欢,容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幅画名为‘老夫享闲乐’。”
艾米·格里菲斯对我钟爱的这幅画不屑一顾。她说: “哦,谁都知道中国人什么样!”
“你一点也不感动吗?”我问。
“老实说,不。我想我对艺术不太感兴趣。你的态度,巴顿先生,是典型的男性态度。你不喜欢女人有份工作——成为你们的竞争者——”
我大吃一惊,居然遇上了一位女权主义者。艾米已有些激动,她两颊绯红。
“在你们看来,追求事业的女性无法理喻。我父母就是这样的。我无比想成为一名医生,但他们不愿为我支付学费,却早早把钱准备好供养欧文读书。若不是这样,我将成为比欧文更出色的医生。”
“真令人遗憾。”我说,“这对你来说太残酷了。如果一个人想做一件事——”
她突然插嘴道: “哦,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非常积极乐观,我的生活忙碌而精彩。我是林姆斯托克里最快乐的人之一。我有很多事要做,但我真的强烈反对女人就该待在家里这种老套、愚蠢的偏见。”
“我为我的冒犯道歉。”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梅根不适合在家待着。”
“哦,那个可怜的孩子,恐怕哪里都不适合她。”艾米已经冷静下来了,她又能正常地说话了,“她父亲,你知道——”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我坦率地接话。“我不知道。每个人在说到‘她父亲’之后都会压低声音,这是怎么回事?那个男人做什么了?他还活着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恐怕我只了解个大概。但他肯定不是个好人,我觉得应该在监狱里。肯定有特别明显的变态行为。因此我一点也不意外梅根会有点‘缺根筋’。”
“梅根,”我说,“她思维健全,心智成熟,正如我刚才所说,我觉得她是个十分聪明的姑娘。我妹妹也这么认为,乔安娜也很喜欢她。”
艾米说: “我猜你妹妹一定觉得这里很无聊吧?”
她说话的语气让我发现了另一件事——艾米·格里菲斯不喜欢我妹妹。她的语调中带着些礼节性一问的呆板。
“我们都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在这与世隔绝的荒凉地过活的。”
我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医生要求我们这么做的。让我去一个没什么事的安静的地方。”我停顿了一下,补充道,“现在看来,林姆斯托克似乎并不合适。”
“哦,不,完全不合适。”
她看起来有些慌张,并起身要走。她说: “知道吗,这些残忍卑劣的事该有个了断了!我们不能继续任其发展。”
“警方没什么动作吗?”
“我想没有。但我觉得我们该自发做点什么。”
“我们不像他们那么专业。”
“胡说!我们比他们更敏锐、更聪明!目前只需要一点决心。”
她突然与我道别,离开了。
等乔安娜和梅根散步回来,我把那幅中国画拿给乔安娜看。她的脸马上散发出神采,说: “天堂般的生活,不是吗?”
“我也这么认为。”
她的额头挤出皱纹,我很熟悉这一表情。
“但很难做到,是不是?”
“什么都不做很难?”
“不,不是,是很难什么都不做却还乐在其中。得等到你很老——”
她停下话头,我接着说: “他确实是位老人。”
“我所谓的老指的不是这个,不是年龄。我说的老的意思是——是……”
“你的意思是,”我说,“一个人要达到足够高的文明开化程度,才能呈现出这样一种状态——既老练又简单的绝妙平衡,对吗?我想我可以帮你,梅根,只需给你读一百首翻译过来的中文诗。”
3
那天晚些时候,我在街上遇到了辛明顿。
“梅根和我们一起住几天真的方便吗?”我问,“可以给乔安娜做个伴,她在这里没什么朋友,有时觉得很孤独。”
“哦——呃——梅根?哦,是的,你们太好了。”
我忽然对辛明顿产生了一股无法克制的不满。他显然已经完全忘记了梅根。如果他只是不喜欢梅根,我反倒不会介意,男人有时会忌妒妻子前夫的孩子。但他不是不喜欢她,而是根本不注意她。他对梅根的态度,就像一个不喜欢狗的人对待家里养的狗——只会在不小心被它绊到时骂它几句,或者狗凑上来的时候伸手随便拍拍它。辛明顿对继女的冷漠态度让我非常生气。
我说: “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梅根?”他似乎吃了一惊,“哦,她会继续住在家里。当然了,这里是她家。”
我亲爱的祖母以前常常一边弹吉他一边唱些老歌。我记得有一首是这样唱的:
哦,最亲爱的姑娘,我不在这里,
我没有容身之处,没有任何地位,
无论海里还是岸上,都无处容身,
只能在你的心中。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哼着这首歌。
4
下午茶刚结束,艾米丽·巴顿就来了。
她来是聊花园的事。我们聊了大约半小时之后,一起向屋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