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第9/15页)

“你这是要拿……”福尔摩斯努力要找个合适的字眼儿,“我是说,你拍这些照片,用来干什么?”

“是我的作品集,刚才跟你提过的,用于招引新的可能的客户。”

“这样啊。”福尔摩斯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我是个艺术家,你也看到了,我还是个写真拍摄专家。”

“嗯,知道。”福尔摩斯又点点头。

“不犯法吧?”

“据我所知,不犯法的。”福尔摩斯走到盖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前,掀开一条缝,向外看去,“只要不扰邻就没问题。”

霍顿笑了。模特一直阴郁的脸也划过一丝笑意。

“这些人也很好奇。”霍顿也来到窗户面前,向外看,“所以我挂上了厚帘子。这些混蛋。男男女女,都挤在窗户上看。”他指指对面楼上顶层的窗户,“就在那儿,有一次,被我看见了,对着他们抓拍了几张。他们好像并不喜欢。”他转身离开窗户。福尔摩斯开始浏览墙上的照片,不时挑出照片,不时点点头,表达他的赞美之意。霍顿也凑过来,向他解释拍摄的角度和使用的技巧。

“这张不错。”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指向一张笼罩在迷雾中的爱丁堡城堡的照片,跟他在报纸上看到的那张几乎一模一样,那就意味着跟罗尼卧室里的照片有脱不了的干系。霍顿耸耸肩,不以为然。

“那不算什么。”他说,手搭在福尔摩斯肩上,“给你看看我拍的裸照。”

房间的一个小角落里,那面墙上贴了很多10英寸×8英寸的黑白人体照。男的,女的,照片上倒也不都是俊男靓女,但是照得很好,甚至很有艺术性。福尔摩斯想。

“这才是精品。”霍顿说。

“精品,还是个人最喜欢的?”福尔摩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评价的意味,但是霍顿还是变了脸。他走到一个大柜子前面,拉开最底层的抽屉,翻出一堆照片,摔到地上。

“看吧,”他说,“这儿没有色情的东西!只是照片,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没有什么淫荡下流的东西。就是人的身体,摆好姿势的人体。”

福尔摩斯站在照片前面,似乎并没有留心看。

“很抱歉,”他说,“如果我看上去有点……”

“算了!”霍顿转过身,背对着福尔摩斯,面向那个模特。他揉揉眼睛,垂下肩膀,“我累了!我不是故意要发脾气的,我太累了!”

福尔摩斯越过霍顿的肩头,看到了阿诺德。怎么都躲不过,怎么都会看到。他索性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张照片,然后站起身,把照片塞到上衣最里面的口袋里。当然都没有逃过阿诺德的眼睛。福尔摩斯刚冲他眨眨眼,霍顿又转过身来。

“人们还以为吃我们这碗饭多么轻松呢,就是每天拍拍照片。”霍顿说。福尔摩斯只好越过霍顿的肩膀,看看阿诺德,阿诺德摇摇手指头,好像是在告诫福尔摩斯,但他脸上却是淘气的笑容。他不会说的!“你无时无刻不在想,”霍顿接着说,“每一天,醒着的每一分钟,都在想。每一个东西,你都得去想。”

福尔摩斯走到门口,他不想再多逗留了。

“我还是不打扰了,你们继续吧。”他说。

“噢,”霍顿好像大梦初醒一样,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好吧。”

“谢谢你的合作。”

“不用客气。”

“再见,阿诺德。”福尔摩斯说道,然后走出来,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干活吧!”霍顿说。他看看一地的照片,“帮我捡起来吧,阿诺德。”

“悉听尊便!你是老板。”

他们把照片又放回抽屉,霍顿又开口了,说道:“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当警察有点可惜了!”

“是啊,”阿诺德赤身裸体地站着,两只手上都是裸照,“看上去和那些脏乎乎的条子不是一路货色,是吗?”

尽管霍顿问他何出此言,阿诺德只是耸耸肩,不说话。关自己什么事儿呢。不过是有点可惜了,这个警察竟然会对女人感兴趣,真是可惜了一张那么帅气的脸。

福尔摩斯在外面站了足足有一分钟。他不知道为什么全身都在颤抖,就好像他身体里有个小发动机在突突作响。他捂了捂胸口,心跳有点快,仅此而已。每个人都这么干过,不是吗?他感觉自己好像犯了什么罪,他想,事实确实如此。他偷偷拿了别人的东西,偷偷地!这难道不是盗窃吗?小时候,他也从商店里偷过东西,但是不管偷了什么,他都全部扔掉。小孩子们不都这么干过吗?是不是……难道不是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这次出手斩获的“赃物”,一张照片。照片有点折了,他放在掌心压平。一位女士,推着婴儿车从他身边走过,看到他手里的照片,匆匆走开了,回头看了他一眼,满是鄙视。没关系的,女士,我是警察。他笑笑自己的幼稚想法,接着研究手上的裸照。照片看上去只是有一点点放荡,仅此而已。是一个年轻女人,四肢伸平,躺在宽大的丝织物上。照片是从高处取的景,她就那么躺着,嘴微微张着,不太老练地翘起嘴唇,眼睛眯着,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这些倒都正常,最有意思的是模特的身份。

因为福尔摩斯确信这个女孩就是特蕾西,他在案发现场见过她的照片。他受命要去挖她的底细的女孩,是死者的女友。她摆着造型,一丝不挂,一点都没有羞赧的样子,还很享受。

鬼使神差,雷布思又回到了这所房子,他也不知道到底什么在召唤着他,吸引着他。他又把手电筒对准了墙上查理的大作,努力地想搞清楚创作者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去理解这个人渣呢,查理?也许就是一种挥之不去的直觉,总感觉查理跟这个案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什么案子?”

这次,他真正大声说出了口。什么案子?根本就没有“案子”,即使有也不是刑事法庭所理解的案件。只是牵涉了一些人,有些错事,有些没有答案的问题,甚至还有违法行为。但是根本就没有立案。这最要命了。哪怕是一点儿有逻辑的线索呢,哪怕是一点儿条理明确的东西,可以让他继续查下去也好啊。哪怕是有一点案情记录,他都可以实实在在地拿在手里,然后说,看,就在这儿。但是没有!有的就是像蜡烛油一样的虚无缥缈的东西。蜡烛烧过,还会留下痕迹,不是吗?没有什么东西会消失,彻底消失;相反,它们会变换形状,变换成分,抽换意义。但是一个五角星套在两个同心圆里,算是什么东西?在他看来,倒是像小时候玩过的锡纸警长的徽章:德克萨斯州的执法人员,坐在他的塑料椅子中,连开六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