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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女佣人的知会,赖子从里面出来了。她穿着茶色的衣服站在那里,白皙的面孔上毫无笑意:“您回来了。”
结城板着面孔,一声不吭地走进里面的房间。
从女人那里回到家中,用了不到四十分钟。在汽车里,尽管有点冷,结城还是打开车窗,迎风把沾到身上的香味吹掉。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每当和其他女人接触过后,如果穿的是和服,在进家之前,甚至不惜将它脱下拍打一遍。外表上厚颜无耻,却偏又有神经质的一面。
他走进房间。妻子随即跟进来,帮他换上和服。
“您用饭吗?”
这根本不必去问。丈夫果然回答说“吃过了”。
结城不论穿西服还是和服,总都很合身。因为个头高,显得仪表堂堂。再加上相貌端庄,一穿上家常和服,常被艺妓们交口称赞。
结城换完衣服便坐到火盆旁边,根本不搭理赖子。今天清早回来时,曾吹着口哨眺望过的那片草坪,此刻已沉寂在夜幕之中。
赖子默默地走出房间。结城对此也绝不加以挑剔。他掏出香烟,独个儿呆呆地吸了起来。
房间里有一张紫檀木桌子,上面没有放一本书。说起来,房间里根本没有书架。结城是个不大读书的人。只在壁龛的角落里堆放着杂志,而且那些杂志也都是类乎股票业界的刊物。他不耐烦读其他的书籍。
结城嘴里吸着烟,目光呆滞。对于妻子来说,他回来得早,也没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即使他不打招呼便在外面过夜,隔了四五天才回家来,她也绝不去责备。她的态度简直淡如清水。
结城对妻子的态度早已经习惯了,不,也许应该说,是他这方面使妻子习惯的,然而,现在也可以认为,是他正在为妻子的习惯所驯服。造成这种局面,中间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
赖子进来的时候,结城正在看一本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的卷过的杂志,手里握着红蓝铅笔。他把杂志拿在手里读,这好像是件很稀奇的事。不过,眼下他确实正在往股票的估价表上划着红杠杠。尽管赖子已经坐下,他却连头也没抬一抬。眼睛每挑出一种股票的名称和价格,便计算一下收益和损失。
然而,结城总感到心里有个什么东西,使自己无法像往常那样埋头来干这件事。这种东西正干扰着他平日那种绝无后顾之忧的泰然心理。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这种东西不是别的,而是近似于由妻子身上某种气氛所产生的预感。这一预感已隐隐约约地使结城感到不安。
“我说……”赖子在火盆对面叫了丈夫一声。两人之间隔得很远。结城从杂志上抬起眼皮的时候,赖子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赖子的眼睛里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神色,而在平时,即使看着结城,眼里也总是如木石般毫无变化。
可是,现在却正流露出某种眼神,而且还很强烈,注视结城的方式也同往日大不相同。
结城把目光重新折回杂志,依旧瞧着股票行情的涨落,在自己认为需要注意的地方,用红铅笔划着杠杠。
“什么事?”过了一会儿,结城才开口应了一句。眼睛仍然没有看赖子。
“请您转向这边,认真地听听我的话。”赖子说。
“你就在那里讲好啦。什么事?”
赖子冷冷望着丈夫的那副神态。
结城的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杂志。赖子注视着丈夫的侧脸,把眸子睁到最大限度。
“我想离婚。”
声音异常平静。
然而,赖子交叉放在膝上的手指却抖动不已,眼里禁不住充满了泪水。这并不表明对丈夫的感情强烈,赖子考虑的是小野木。
向丈夫提出的这一要求,还没有对小野木讲过。她的心在呼喊着:“小野木先生!我现在已经这样说出来啦!”正是由于这种感情在激荡,她才热泪盈眶的。
不过,赖子已经打定主意,在和丈夫谈妥之前,决不把这件事告诉小野木。这不是应当让小野木负担的问题。
对于赖子来说,这是一场斗争,自己必须从丈夫面前彻底离开。
“哈!”结城吐了一个字。A电机公司的股票业已上升到二十日元。他发出吃惊的声音,似乎是出于这个缘故。
赖子对手握红铅笔正在看杂志的丈夫说:“这不关您在外面干什么。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想离婚的。”
“那么,为什么?”丈夫仍朝向另一边坐着,翻了翻杂志的纸页。
“好像彼此的性格无论如何也合不来了。”
结城第一次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样的理由,以前听你讲过好多次了嘛!”
“可每次都被您阻止住了。我原本不愿提以前的事情的。”
结城默默地丢开杂志,杂志落到他的腿下。
他拿出香烟吸了起来。
“对于我的做法,”结城吐出烟雾才说道,“你还在指责吧?”
“不,”赖子摇摇头,“我并不是说您破坏了对我作出的许诺。我认为,您和我是一对不幸的夫妻。”
赖子垂着头继续说:“对于您现在从事些什么,我不再讲一句话。可是,对您的生活方式,我感到非常伤心。尽管如此,您大约还是要说‘这正是我的人生道路’吧?”
结城的表情仿佛在说“一点不错!”他依旧吸着烟,对赖子的话不作回答。
不过,他却把跪坐的腿伸开,改成盘腿而坐,双手撑在榻榻米上,仰起脸望着天花板,又把吸到嘴里的烟朝上喷去。
“你的话我明白。”结城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我现在正在考虑一些伤脑筋的事情。过几天再说吧!”
“您会考虑吗?”赖子的目光直视着丈夫的脸。
“假如你希望那样的话。”结城自呓似的说。然后,好像又在低声说着什么,仔细一听,原来是哼起了小调。
赖子刚要走出房门,结城突然开口把她叫住了:“听说你今天一大早送人去啦?”
赖子停住了脚步。
“嗯。”回答以后,心急剧地跳动起来。她虽然已经从女佣人那里知道,丈夫今天早晨回来得很早,并且问起过自己不在家的情形,但她还是觉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谁呀?”丈夫问。
这次的确不好胡编一个假名字。
“是位朋友。”她早就作好了思想准备,倘若丈夫问起姓名,便加以拒绝。
“是吗,”结城没再深究,“坐的火车可真早哇!”
赖子在自己卧室里看着书。文章一点也不往脑子里进。两眼只在字面上白白地扫过。
时针接近十二点了。
结城在自己房间里,但他在做什么,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女佣人都去安歇了。赖子刚才去送咖啡时,结城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曾经按住了赖子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