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肥(第17/17页)
话毕,阿甲定睛直视又市,继续说道:“阿元夫人死于阿叶姑娘之手。即便纯属过失,杀了人毕竟是杀了人。此外,若欲归根结底,阿叶姑娘才是导致此事如此收场的元凶。人幸或不幸,皆取决于自己的行为。阿叶姑娘的不幸,既怪不得音吉大爷,亦怪不得阿元夫人。”
“若是如此,为何要大费周章设这么个局?”又市仍欲打破砂锅追问到底,“不仅如此,还嘱咐阿叶把这当作一场梦。难不成是要她一辈子活在梦里?还真是天真得令人害臊。”
阿甲面露微笑回道:“没错,我们的确将当晚的惨祸转为梦境一场。如真似梦,如梦似真。不过,又市先生,那不过是给世间的交代。阿叶姑娘亲身经历的真相,是如何也改不了的。”
“真的————改不了?”
哪可能改得了?阿叶毕生都将背负这条人命。
“真相存于每个人心中。街坊巷弄间则是有幻有梦。世间一切,均不过是虚无幻影。既然如此,阿叶姑娘今后,就该一辈子活在自己心里的真相中。先生说是不是?”
“反正,世间一切均不过是虚无幻影?”
“是的。我们不过是借造梦于街坊巷弄间,即捏造巷说,尽可能供阿叶姑娘活得安稳些罢了。”
“以三十两的代价?”
“说到这笔损料……”阿甲向背后的角助使了个眼色。是,角助一应声,立即走上前来,自怀中掏出一个袱纱包塞入又市手中。
“这、这是什么东西?”
“是找给你的零钱,又市先生。”
“零钱?喂,什么零钱?”闻言,又市这才收下原本欲推回的袱纱包,解开来看。只感觉这包拿起来沉甸甸的。
里头包的,竟是十三枚小判。
“喂喂——这究竟是……”
是属于先生的银两,阿甲说道:“是今早送到我们店里的。原本有四十两,扣除应向先生收取的二十七两后——就剩下这十三两,在此悉数奉还。”
“送去的?我可没送这种东西去呀。如此巨款,我何来能耐……”
是阿叶姑娘送来的,角助说道。
“阿……阿叶?”
“阿叶姑娘似乎再度卖身了,为此收到了这四十两。”
“这——”又市转头回望,背后当然空无一人。左右张望,当然也不见任何人影。阿叶并不在场。“这未免也太——”
至于她是进了哪家娼馆,还是成了冈场所或宿场的娼妓,就不得而知了,阿甲说道。
“她竟然——将自己给卖了?”
“请别误会,又市先生。阿叶姑娘这回卖身,绝不是为了先生,而是为了遵从规矩。”
“规、规矩?阿叶好不容易才成了自由之身……”
不对。阿叶哪可能得到自由?不,论自由,阿叶原本就是自由的。束缚了阿叶的,正是阿叶自己,往后阿叶也得终生在自己的束缚下度日。
“这、这笔银两……”
“阿叶姑娘并未留下任何书简,仅附上一纸便笺——上书又市先生惠存几个字。因此……这笔银两,是属于先生的。”
是给我的?
阿甲定睛直视着又市。
又市默默地将袱纱包塞入怀中。
阿甲再次泛起一抹微笑。“不知又市先生往后是否还可能帮我们阎魔屋办些损料差事?”
“什么?”
“先生天真的性子以及能逞口舌手腕却奇弱这点,让我认为或可邀先生同我们共事。”阿甲说这番话时,眼中并未带分毫笑意,“其实,方才我亦邀林藏先生同来共事。先生在京都或许小有名气,幸好在江户尚不为人所熟知,这点也正好适合。”
“适合?适合什么?”
“我们阎魔屋仅同正经人做生意。损料屋的行规,是不得与不法之徒有任何牵连,万万不可同与那圈子牵连者有任何往来。”
“究竟是要我办些什么样的差事?”
“需要先生代办的,便是——于街坊巷弄间织梦。”阿甲说道。
“织梦?”又市朝地上蹬了一脚,“嘁。这种事别找我办。像是这回这等荒唐把戏,我可一点也不想插手。瞧长耳老头儿那些无聊把戏,又是身躯膨胀,又是被女人给压死什么的,真教人笑掉大牙,只骗得了几个小毛孩儿罢了。”
“听起来,先生是毫无意愿?”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听你方才又是数落我天真,又是数落我手腕奇弱,殊不知这差事若是由我来办,铁定能办得比你们好上几倍。怨恨、苦痛、眷恋,只要编出一段巷弄奇谈,保准悉数一笔抹消,哪还需要布置什么荒唐把戏?无须大费周章设这等滑稽滥局,一切便能完满收拾。瞧我能言善道,办起事来自有一套,凭这舌灿莲花之技,便足够我吃遍天下。可别小看大爷我小股潜又市呀。”又市大言不惭地吹嘘了一阵,说完便仰望身旁的柳树。
今夜暖风阵阵,天际不见半点星辰。
没错。反正我是个小股潜。空有满腔大志,空有一身干劲,也成就不了什么大事。
大爷愿意加入吗?角助问道。
“听来有那么点意思,大爷我就姑且试试吧。不过,没有酬劳的活儿我可不干,该收的银两我可不会客气。林藏那家伙就别找了,有他在只会碍事。”
“口气倒是不小。”阿甲说道,这下终于露出了如假包换的笑容,“不过,说大话前,还是先将那头凌乱的月代给剃一剃吧。别平白糟蹋了先生这副俊俏相貌。”
少啰唆,又市顶了句嘴,旋即转过身,只手紧紧揣住怀中的小判。
我当然加入,又市背对两人,朝夜空如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