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肥(第7/17页)
旋即见角助自黑暗中现身。分明说好要在长耳家中等,还是跟了过来。你这家伙,使唤起人来还真是没良心哪,角助发着牢骚,一把握住了大板车的车轮。“要我怎么帮?”
“还能怎么帮?我推,你就拉。别担心,车轮应不至于断裂。”
“我可是担心得很。”
“住嘴。论使唤起人没良心,有谁比得过你们店那大总管?再给我啰唆,当心我往后不再承接你们店的差事!”长耳咒骂道,同时纵身入沟,开始推起大板车。
从这番话听来,长耳仲藏似乎不时会为角助效力的店家————位于根岸的损料商阎魔屋————干点活儿。
损料屋从事的主要是租赁寝具、衣裳、杂货等的生意。换句话说,一般人提到损料屋,便要联想到出租棉被或衣裳什么的。这行生意不售卖货物,而是收取租金,损料指的就是这租金。这行生意不按出租这行为计价,而是依货品出租所造成的损失,即减损的部分收取银两————此即损料这称呼的由来。由于生意建立在减损的赔偿金上,此类店家便被称为损料屋。
怎么想,都无法想象经营玩具铺的仲藏与这类店家能有什么关系。
不过,阎魔屋不仅出租衣裳与棉被,上至大小家具、武器马具、工匠行头,下至砧板菜刀、各类食器,乃至婴儿的襁褓,都能张罗。即便是常人难以取得的古怪东西,也能委托长耳代为打造,经营内容可谓千奇百怪。
就当是豁出去吧,角助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拉起了大板车。这家伙瘦弱得像个没施过肥的黄豆芽,与其说在拉车,不如说是角助贴在大板车上,让仲藏推着。
随着一声沉甸甸的巨响,大板车终于被推回田埂。
看来并没被伤着,仲藏弯下巨躯,确认车轮完好后说道:“或许转起来会有点嘎嘎作响,但应能再撑上一阵子。话说回来,这棺桶究竟要送哪儿去?寺庙在……喂,林藏,你该不会是走错了方向吧?寺庙早就过了,前方全是田地,可没什么墓地呀。”
送到哪儿都成,林藏回答道:“只要找个好地方一埋,略事凭吊就行。只要不是在城内……”
“什么?”又市不由得松了手,棺桶随之朝林藏那头倾斜。
“喂,阿又,你这不是在帮倒忙吗?谁叫你放手了?”
“还怪我放手?姓林的,这儿可是江户,不是京都!你这混账竟以为只要出了城,就到处是墓地?你是把江户当鸟边野还是化野了?”
“我明白我明白。都说我明白了,求你千万别放手。我说长耳大爷,你快帮我把车拉来吧。这小伙子血气方刚,我可不想再受他的气。”
来了来了,仲藏将大板车调了个头,将车台朝桶底缓缓一塞。
“轻点轻点,别反而把大板车压垮了。”
将棺桶一端放下,推上车台后,大板车果然嘎嘎作响地倾斜了。车一斜,棺桶立刻又倒了下来。又市连忙撑住桶身,林藏则试图将脱落的捆绳给绑回去。不成不成,仲藏一把抢过绳子说道:“绳我来绑,你们给我好好撑住。就知道会是这么个情况,我特地带了粗绳来。”
仲藏捆起绳来果然熟练。
轻松差事还能应付,花力气的可就干不来了。这儿不比那头,至少还有玉泉坊那家伙可找,林藏边望着仲藏捆绳边说道。
这玉泉坊,是个力大无穷、曾在京都与又市一伙人结伴为恶的酒肉和尚。
怎么想,都感觉其中必有蹊跷。
一逮住时机,又市便自棺桶上抽手,一把揪住林藏的衣襟。“喂,姓林的,你该不会是在盘算什么勾当吧?”
“说什么傻话?别把我当傻子。咱们都沦落到这步境地了,我哪有胆子再像上回那样干蠢事?若再闯个什么祸,只怕连江户都要容不下咱们了。”林藏挣开又市的手说道。
“知道严重就好。那么,林藏,给我个解释。”
“要个解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切了?可不记得你曾向我讨过任何解释。在浅草的……地名我记不得了,总之就是那脏乱不堪的鬼地方,不是曾有团女相扑在那儿比赛?”
你指的可是元鸟越的严正寺举办的开龛?仲藏说道:“香具师源右卫门设的那场。”
没错没错,闻言,林藏一溜烟地跑到仲藏跟前。“记得好像办了十日左右。”
“我也去看过。只算得上是平凡无奇的女相扑赛局,但压轴好戏是那名叫什么来着的巨女————记得是阿胜吧,上土俵比赛时是有点看头。据说这巨女出身肥后国天草村,体重近四十贯。”
没错,她就叫阿胜,林藏说道:“这个阿胜,昨夜突然猝死。”
“那巨女死了?难不成……”仲藏定睛凝视捆得牢牢的棺桶问道,“窝在这里头的,就是那巨女?”
“一点也没错。她胖成那副德行,活动起来肯定处处是负担。虽被称赞为是个待人和善、时时关照班子内众人的大姐大,但你们瞧瞧,世人还真是无情啊。阿胜一死,一行人就连忙卷起铺盖、收拾行当走人了。”
“卷起铺盖,却把遗骸留下?”又市望着棺桶问道。
“没错。最困扰的就是班子原本寄宿的长屋中的家伙。这也是理所当然,就连源右卫门也装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宣称租金已在事前付清,其他的都不关他的事。总而言之,这硕大无朋的遗骸就这么给留了下来。”
“唉,这当然是个困扰。”
“哪有什么比这更困扰?唉,这阿胜也真是可怜,一个对众人如此关照的大姐大,死后就让人这么给抛下。总而言之,这遗骸虽沉得难以搬动,但再这么放下去,是要腐坏的。这时节,尸首腐烂得虽不似夏季迅速,但想必也撑不了几日。因此,我就……”
自告奋勇地接下了这份差事?仲藏不耐烦地说道:“你这家伙还真是好管闲事。要你帮这种忙,换作常人早嘀咕个一两句,把事推回去,让举办人办便得了。不对,这开龛的举办人,不就是严正寺吗?”
“寺庙那头,打一开始就推成事不关己似的,否则长屋那些家伙怎会如此困扰?我当然不忍心装得一副眼不见为净,否则岂不要辜负我絮叨林藏这个诨名?再者,你怎知道我没推辞过?但他们表示这是场为庙方开龛吸引香客的化缘相扑赛,待事办成了,庙方还要赏些银两,保证皆大欢喜。苦口婆心一番委托,教我无法推辞。谁知庙方竟一个子儿也不愿支付,就连诵经超度也不肯,谁说信佛的是慈悲心肠了?”
“慈悲心肠佛祖或许有,但和尚可就难说了。可是,这一带分明有不少寺庙啊。”
“这么个大个头,哪个墓地埋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