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肥(第9/17页)
又市依然惊讶得浑身僵硬。
真是拿你没辙,长耳朝又市瞥了一眼说道,接着径自伸手拉起坐在树下的阿叶,牵着她步下了土堤。
没错,那女人的确是阿叶。只见她面无血色,但或许是黯淡月光与微弱的灯笼烛火映照使然。她环抱双肩,身子不住打战。虽是个热得教人发汗的秋夜,她看来却像冻僵了似的。
出了什么事?又市问道。
一直是这模样,林藏回答:“否则我哪可能问不出个所以然?”
“我可没问你。阿叶,是我呀,我是又市。”
“阿————阿又大爷。”阿叶原本飘移不定的双眼在刹那间凝视又市,接着又垂下了视线。
“喂,阿又,先别急着问话。谁都想知道内情,但也别这么不通人情。瞧她都给逼到自缢寻死了,想必是碰上了什么非比寻常的事。”
“可是和音吉……可是和音吉起了冲突?”又市问道。
或许起冲突反而是好事。
不,又市这问题似乎给了阿叶不小的刺激,她激动地抬头否定道。
“不是起了冲突?”
“音吉大爷他……已经死了。”
死了?原本站在一旁观望的角助不由得高声惊呼,旋即问道:“喂,你口中的音吉,可就是睦美屋的赘婿音吉?他……死了?”
听见角助如此质问,阿叶的神情益发悲怆。
真的死了?
角助一脸惊讶地问道:“阿叶,难不成是你将他给……”
将他给杀了?仲藏直摇着阿叶肩头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该不会是为这情郎尽心尽力,被迫数度流落风尘供养他,到头来忍无可忍,一时盛怒下了毒手吧?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亲手杀了情郎又懊悔难当,便决定追随情郎赴黄泉……”
“瞧你胡说个什么?”又市打断了长耳这番滔滔不绝的臆测,“阿叶,你就说来听听吧。究竟是……”
“不、不是奴家下的手。音、音吉大爷他————”
“音吉他怎么了?你为何要自缢寻短见?”
别逼人逼得这么急,林藏握住又市的胳膊制止道。少啰唆,给我滚一边去,又市怒斥着将林藏的手一把挥开。
“因、因为奴家……”
“噢,我们都知道,你不是个会犯下杀人这种滔天大罪的姑娘。”
“因为……奴家杀了人。”
“什么?难不成音吉果真是教你给……”
“不。奴家是、奴家是将睦美屋的店东夫人给杀了。”
你杀了阿元夫人?角助惊讶地问道:“音、音吉大爷和阿元夫人两人都死了?”
“你这家伙老大呼小叫个什么?角助,难不成你们阎魔屋与睦美屋之间有什么生意?抑或————”话及至此,长耳闭上了嘴。
我说阿叶,你就说来听听吧,又市斜眼瞄着仲藏的长耳朵说道。
阿叶垂下头去,低声说道:“今晚,店东夫人突然将奴家唤了过去。店东夫人与音吉大爷平时都待在主屋外的小屋内。奴家一到小屋,便看见音吉大爷仰躺在地上,脸还被一团被褥捂着。”
“被被褥捂着?”
“是的。接下来,店东夫人就怒斥奴家:你瞧,音吉死了,都是教你给害的————”
“此言何意?”
“奴家也不懂。紧接着,店东夫人突然掏出一把菜刀冲向奴家。奴、奴家教这举动给吓得……”阿叶静静地伸出左手。只见她指尖微微颤抖,指背上还有道刀痕。就着灯火仔细打量,一行人这才发现她的衣裳也被划得残破不堪,还沾有黑色的血渍。“奴家使劲挣扎,回过神来,才发现店东夫人已经……一肚子血倒卧在地了。”阿叶说道,“而且菜刀还握在奴家手上。奴家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便离开了店家,失魂落魄地四处游荡。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条大河旁,原本打算投河自尽,但就是提不起胆子,只好一味朝没有人烟的地方走,走着走着便……”话及至此,阿叶抬头仰望巨木。
“弑主可是滔天大罪呀。”林藏低声说道。
瞧你这蠢材说的,又市怒斥道:“这哪叫弑主?阿叶既非睦美屋的伙计,亦非睦美屋买来的奴婢,不过是在那儿寄宿罢了。你说是不是?”
“或许是这样,但毕竟是杀了人呀。”
你这蠢材,还不给我住嘴!又市闻言勃然大怒。仲藏连忙制止道:“阿又,少安毋躁。这卖吉祥货的家伙说的没错。阿叶,可知现在睦美屋怎么样了?接连出了两条人命……”
奴家也不晓得,阿叶回答:“除非是被唤去,否则不论是店内伙计,还是买来的奴婢,平素均不敢踏足店东夫人和音吉大爷所在的小屋。因此,或许尚未有人察觉……”
“那么……”
“那么什么?阿又,你该不会是想助她脱逃吧?”
“倘若尚未有人察觉……不妨趁夜……”
“阿又,你这是在打什么傻主意?不管是助她藏匿抑或助她脱逃,肯定都行不通。待天一亮,店内众人就会发现出了人命。你想想,出了两条人命,阿叶又消失无踪,如此脱逃,不就等于坦承人是阿叶杀的?如此一来,官府肯定会立刻下令通缉。”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阿又,可别小看奉行所。况且她还能往哪儿逃?区区一个弱女子,哪有办法逃多远?难不成你打算陪她一起逃?”
“噢,要逃就逃吧。咱们可立刻张罗一艘小船循水路逃,亦可考虑入山藏匿,总之,能往哪儿逃就往哪儿逃。”
说什么蠢话,仲藏怒斥道:“你这是什么蠢点子?”
“蠢点子?只要能奏效,点子蠢又有什么不对?”又市反驳道。
毛头小子,少些诡辩成不成?长耳高声一喝:“阿又,别再编些教人笑掉大牙的蠢故事了。该不会是老包着那头巾,你的脑袋也给蒸熟了吧?先给我冷静冷静,别净说些意气用事的傻话。你以为自己算哪根葱?你以为自己是阿叶的什么人?多少也该考虑考虑阿叶的心境吧。”长耳抚弄着自己的长耳朵说道。
“阿叶的心境……”
“没错。她可曾说过想往哪儿逃?阿叶可是一心寻死,方才还要在这棵树上自缢呢。她这心境,你这毛头小子非但没设身处地关切过分毫,还净出些压根儿派不上用场的馊主意。”
又市望向阿叶纤瘦的双肩。只见她的肩膀至今仍颤抖不停。
“可、可是,长耳的,阿叶对音吉或许曾眷恋不已,不不,说不定至今仍有眷恋之情。总之这都不打紧了。受人哄骗、卖身供养,都是阿叶的自由,不关咱们的事。但这回可不同。被人一再转卖,到头来还阴错阳差地杀了人,若就此伏法,可就万事休矣。若被逮着了,保准是枭首之刑。难道咱们甘心眼睁睁地任她遭逢这等处置?阿叶,你难道就甘心如此?”又市问道。